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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华敏 初识年,是在课文中。甲骨文字的“年”——刻着人负禾之形,意指农人背着谷物回家。老师教我:谷禾一岁一熟。“年”与“谷”周期相同,故曰:五谷皆熟唯有年。 世间万物皆有归属,就像春蛰伏于冬的深处,终将迈过季节的门槛随风而来,花开花落。告别旧岁,似乎不必说再见,不必说挽留。所有的收获和失去、欢笑和泪水,都于此时释然。 踏上故乡的土地,融融暖意扑面而来。方言的霸气藏有天长地久的热烈。满街的喜庆,铺天盖地的红,寓意满满幸福和美好。穿过小巷,捡拾的皆是旧时的痕迹。那些摆着斑花麻雀卵、牙印长命锁的货摊,那些叠印各种花纹和图案的布店,还有装有糖果、文具、小人书的柜台。 走进老屋,“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然而那个笑眯眯倚门迎望、为我做出满桌佳肴的父母不在了,那个把我捧在手心的祖父祖母也不在了。阳光挤进半开的门窗,低低的风声,就像他们轻轻的絮语,温暖的摩挲;或如亲切的指令,都在无言间传予了我。姊妹都以为他们去了天堂,惟独我知道她们还在人间。 时光容易把人抛。 儿时,我放鞭炮,迎财神,“小辫朝天红线扎,分明一只小荸荠”,蹦蹦跳跳迎新年。厅堂书桌上的台砚墨香悠悠,母亲跷着二郎腿,嘴上叼着香烟,正给前来我家求“墨宝”的邻居书写春联。侧屋门额挂着绣锦——祖母手绣的牡丹。大红底子粉色花,簇簇开在浅绿叶间。淡淡纹路暗处若现、明处若隐,掩不住的富贵。绣锦与灶堂的 火光相辉映,把厨房案板上排列的蒸菜照亮。那组白瓷兰花碗最惹人眼馋。碗底挤密地摆放着红皮扣肉,肉上覆盖层层淡黄色的米粉。待蒸熟上桌碗扣盘中,揭开就是金风玉露啊。肉质散溢的油彩,像打磨过的农家日月,润泽、明亮。 萧萧雪影,交织腊月最后时光。祖父将放置墙角的爬犁、锄头、风斗等贴上福字。院梗上凌寒的梅独自绽放,祖母悠悠穿行树下,剪一束梅枝,恭敬地插入瓷瓶,供奉家堂菩萨像前。再秉一对分岁烛,燃一炷檀香,双手合十,默默念叨:“天高日月悬,地厚生黄金”。如《旧约》里的老先知,颔首微笑,满是虔诚。 满屋灯盏亮起来,寄意地久天长。母亲拿出装有压岁钱的红包给我:“好好存着吧!”我开心地数着一张张崭新的毛票,心中的甜蜜不言而喻。祖母拿出她缝制的新衣服、新鞋子给我穿上,并摸着我的头说:“过年了,你又长大一岁”。 我的往事就这样永远寄存于老屋。父母、祖父母走向岁月深处,身影模糊,惟有往事不曾远离,心可有忆。 乡村的年,永远值得追逐。 时日渐明,春天的色彩渐浓,阵阵清风已将草木与稼禾轻轻唤醒,并染上绿的颜色。含苞的浅绿,恰是心间绿色旋律的物化。我为大地记述乡村的荣枯、风霜、雨雪,还有起伏的编年史而深深感动。它像一位长者,以一种无形的力量,一次次牵引归来,完成心灵的朝圣。 一怀绮梦君知否,心底花红又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