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版:文学副刊

为爱回家

    □常振华

    世上道路百千万,有一条,即便走入茫茫太空,人总是要折身而返的,不管荆棘丛生险象环生,不管平坦宽阔一马平川,因为,它是起点,有你魂牵梦萦的人。

    那,便是回家。

    大学毕业后北漂多年,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妻子和女儿。底气足了,光想着回老家,恰巧虎年底疫情管控政策优化,他更是蠢蠢欲动、心驰神往了。女儿快四岁了,一直没见过爷爷奶奶。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孩子的童真与渴望。

    早早准备,该买的买,该带的带,打消她的顾虑。

    “咱们接爸妈来北京过年,不好吗?”她说,“山高路远,天寒地冻,万一……”

    “没有万一!”他说,“你想啊!爸妈来了,他们一定不习惯,长途奔袭,过个三五天,院子里的鸡鸭猫狗不得饿死呀!半山腰的,左邻右舍都是留守老人,行动不便呢!”

    “如果有万一,咋办?”她说,“妮妮这么小,我可不想她跟着大人遭罪!”

    “看着办呗!”他说,“再怎么着,也不会让你娘儿俩跟着遭罪!”

    他拢近她光洁的额头,啪地亲了一口,说:“妮妮多么向往乡村的美景,每次跟她聊爷爷奶奶,她的眼睛总睁得天大,就满足她一次,好吗?”

    她不是胡搅蛮缠不通情理的人,当初为何选择他,不就是看中他的勤劳、善良、孝顺吗?才华横溢怎样?高大帅气怎样?家庭背景雄厚又怎样?她在乎的是人品,人品好,一切都不会差。她坚信这一点。她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地和来自山区的他走到了一起。事实上,他并没有让她失望。他起早贪黑,纵横职场,职位步步高,薪资年年涨,最重要的是,每天即使再晚,归家是雷打不动的。有次应酬,他喝高了,倒在离家附近宾馆睡了个囫囵觉,一觉醒来,手机爆屏了,满满的都是她的担忧与期盼。他不顾一切冲下楼,冒着倾盆大雨朝家的方向狂奔。门虚掩着,客厅里亮着一盏微暗的灯,她坐在沙发上,两眼巴巴地望着门的方向。

    那一刻,他震撼了,被她彻底融化了。她说:“你不回,我的灯就一直亮着!”他说:“万一有坏人闯入,你怎么办?”她爽朗一笑,捶着他的胸,说:“你忘了,我可是跆拳道黑带高手!”

    他是鱼,她是水,鱼离不开水,水离不开鱼。鱼水之欢,天长地久。妮妮出生了,他更努力,想跟她买一辆车代步,她婉拒了,说:“上班近,挤挤公交不碍事,下班还能顺便接妮妮呢!倒是你,该考虑换一换车,都十年了!人前不能丢了面子呀!”他思量再三,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心动不如行动吧!

    农历腊月廿九,北风凛冽,天寒地冻,他们一家三口,开着新车,载着厚厚的期盼,向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他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默念着杜甫写的诗句,我也要滚滚车轮回鄂西老家了。妮妮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太兴奋了,不安稳。车一进湖北襄阳地段,天空中,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起初不大,一落到车窗上,瞬间即化。妮妮高兴得像个布娃娃,一会儿哼“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一会儿哼“我爱你塞北的雪,飘飘洒洒……”。

    她眉头紧蹙,两眼定定地看着导航。近了,更近了,下了高速,走县道,穿乡道,过约2—3公里的村路,就是他的家,半山腰上的家。

    手机响铃了。“儿子,你们到哪里了?”电话那端传来妈妈关切的声音。

    “已经下了高速,前面有点堵,我们换一条路试试。”他说。

    “慢慢开,注意安全!雪越来越大了!”爸爸说。

    随州山多地杂。此时,天空中鹅毛般的雪,漫天飞舞,整个村庄银装素裹,尽管天色早已入夜,但白莹莹的雪光反射,分不清白昼了。最后约2—3公里的村路,且是爬坡路段,车轮子却打起滑来,不听使唤了。他急得直拍方向盘。

    她脸色挂不住了。“临了,临了,来这一出!”此时的妮妮似乎太累,迷迷糊糊睡着了。她翻出毯子盖在妮妮身上,盯着他,冒出凶狠狠的光。

    “早就说过,接你爸妈来北京过年,你偏不让!开门,我们下车!”她说。

    “这是干嘛呢?睹气?有气,冲我来!”他再烦也得忍,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和妮妮回家!”她说。“这不正回吗?”他说。

    “是回我们的家!不是你爸妈的家!”她说。

    “真会开玩笑!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你怎么回?”他忍着,他知道她有点急,担心妮妮跟着遭孽,她的身心一直扑在家里,只是眼前的困境让她烦躁和焦虑。

    “谁跟你开玩笑?”她火了,“你看嘛!回你的老家,有条好路吗?”

    仪表上显示,油所剩无几。一直开着暖气,耗不了多久。他真的很抓狂,回家的路怎么这样难。

    一时间,他和她都不说话,空气似乎凝固了。他闭上眼思索着。突然,她猛地推了他一下,“快看!”她尖叫。

    前面山坡上,两束灯光,闪闪烁烁,忽明忽暗,在白茫茫的雪夜里,仿佛千年之光穿越而来,分外耀眼,分外温暖。他下车,朝灯光猛喊:“爸,妈,我们在这!”

    “儿子,不急,我们来了!”那边传来回音。

    这喊叫声,如大海深处的海豚声纳,穿透力强劲,如茂密森林里的天籁之音,婉啭动听。

    原来,爸妈电话里听到儿子要改道,老俩口一人一只头顶矿灯,一人一把铁锹,趁大雪未凝固封冻,你一锹我一锹从家门口出发,往山下铲,硬是铲出一条雪道来。为迎接妮妮,为迎接儿媳,他们不畏严寒,不怕流血,不惧道阻且长。

    “爸,妈。”她两眼泪光,惭愧地说,“二老辛苦了!我……不该那样说他的!”

    “看你说的?!一家人莫说两家话。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还愣着干啥呢?外面冷,快进屋!”老妈说。

    她站在门外,深深地朝二老躹了一躬,才缓缓地迈进这半山腰上的家。这个家简陋,没有天花板,没有天然气,没有移动宽带,更没有车水马龙的街道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但偏偏就是这个半山腰上简陋的家,让她和他相拥而眠,温柔以待,爱了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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