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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朝贵 故乡河港交错,大大小小的坑坑塘塘更是无计其数。在众多的河、港、坑、塘中,令我记忆最深的、总也忘不了的,却是那个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高墩坑。 为什么高墩坑令我如此亲切、难忘,现在想,可能是高墩坑就在我家大门的正前方,每天当我打开家中那两块陈旧的雕花的木门,穿过百来米远的栽种着豌豆、茄子、辣椒等花花绿绿青菜的菜园,就能看到它碧绿澄澈池水明澈的水面和星星点点的洁白的菱角花了。 记忆中高墩坑深不过两三米,椭圆形坑面也就二、三亩田的样子,而高墩坑的四周则长满各种高矮不一的树木与杂草。那些高大粗壮的树朩必定是故乡最常见、也是各家各户房前屋后栽种得最多的枫杨(家乡叫它柳树),它们大多是四、五棵一排或是棵棵紧挨在一起,守护在坑边那条紧靠田边小路,粗壮的树根纵横交错的裸露在被人踩得有些陷下去的土路上。稍矮些的则是些长了多年也没有长多高多粗的歪脖子楝树了,它们一株二株,孤独地杵在那里,弯曲的枝叶上,开着细细碎碎的淡紫色小花,在高墩坑四周的天空散射开来,如一把把撑开的紫翠花的绿色大伞。当然,高墩坑边最多见的,是那些任凭人们每年刀砍、火烧却怎么也砍不绝、烧不尽的构树与蒿蒿草草了。到了每年的春天,几场春雨之后,它们像变魔术般的一蓬蓬、一簇簇,几天的工夫那些茂盛的枝叶就密不透风地围满了高墩坑的四周,只留下几个喂鱼或耕牛下坑喝水踩得光溜溜的口子。 正是在这几个光透透的口子,春天,几场春雨把因年前取鱼而抽干的高墩坑灌满,待坑中泛黄的雨水沉淀一段时间,菱角长出新叶时,也就到了队里每年向高墩坑投放鱼苗的时候。向坑里投放鱼苗那天,队长会选择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然后让队里那台唯一的手扶拖拉机去十多里外的老江河渔场,买来草鱼、麻鲢、白鲢等几种生长比较快的鱼苗。中午时分,当队里手扶拖拉机拉着几箱鱼苗,从那块开满早春油菜花心田间的小路,由远而近来到高墩坑边时,队里大人和我们这帮小伙伴早已等候在了高墩坑边,准备好了一切投放鱼苗的工具。只等手扶车停稳,大人们便赶快抬的抬、提的提,将鱼箱从拖拉机上搬下去,那鱼苗似乎是一下子受到了惊吓,一时间在箱子里跳跃起来,有的还不听话地跳到了地上,这时,我们似乎有了下手捉鱼的机会,赶快将它捡起,双手将它扔进水里。大人们看见,则会大声地告诫我们:“轻点、轻点,别把鱼苗弄死了!”看到大人们满不放心的样子,我们也会很小心地回答着:“放心,不会的、不会的!”当所有的鱼苗被大人们全部放进坑里后,高墩坑好像是拥来了千军万马似的,水面一下热闹了起来,有的鱼苗冲进水里,转眼钻入了很深的水里没了踪影;有的鱼苗不知是不是被震晕了,肚子开始上翘,翻着肚皮,不过只过一会儿那工夫,那鱼苗就清醒了,一翻身就钻进了深深水里。至此投放鱼苗的顺利结束,高墩坑又恢复了平静。一阵春风拂来,高墩坑碧绿的水面,荡起麟麟波纹。抬眼望去,高墩坑犹如一面起皱的缎子,阳光一照,又好似满坑碎金。粉的,白的,一朵朵刚刚开出的洁白的菱角花装饰着这碧玉般的水面。 午饭过后,队长炎该哥把腿脚有点残疾、我喊他为干爹爹的老人喊到高墩坑边,将喂鱼的任务安排给他。 此后,干爹爹有时拿一把镰刀、背一个背篓去豌豆或大豆田割一篓青草,抛撒在高墩坑清澈的水面,引来草鱼在水面争食青草,草鱼吃草时有个明显的特点,吃草总是先从草的两端下口,拖着草钻进水底,水里不时地会听到草鱼吃草“咂咂”的声音和冒起的水泡,有时也会有些鱼争抢青草而跳出水面,引来过往干活或坑边玩耍的小伙伴驻足观看。干爹爹有时也会挑一担撮箕去堤边捡拾一些牛粪放在坑边堆着,待它发酵好后,喂食其它鱼种。 到了夏天,到了高墩坑鱼儿最活跃,也是鱼儿进食最猛的时候,干爹爹还会早晚挑一担粪桶去队里的公共厕所,挑来几桶大粪抛洒在鱼塘的水面,引来鱼塘大小鱼儿跳出水面争相抢食的壮观场面。而每到此时,干妑妑便会喊我们这些队里的小伙伴前来观赏,当我们正在观赏的兴头上时,会毫不犹豫地接过干爹爹手中的粪瓢,挑的挑,泼的泼地干了起来,直到把此次喂鱼的事干完,也不会再让干爹爹费任何事儿。 一会儿喂鱼的事儿干完了,高墩坑里又恢复了平静。干爹爹笑眯眯对我们说:“伢们,今天好玩不?”我们说:“好玩!”“好玩,就下次再来。”说完干爹爹会双手一指,“伢们,今天不早了,都回家去吧,免得你们家大人找你们!”听干爹爹这么一说,我们也就高高兴兴回家去了。当然,有时我们几个小伙伴也会等到干爹爹、干妑妑走后,偷偷地下到水里游上一会,有时还会趁干爹爹不备时摸上几条小鱼,然后高高兴兴地带回家,悄悄打上一餐牙祭。因而,整个夏天,帮干爹爹喂鱼成了我和小伙伴们最愿意干的活儿,去高墩坑玩耍成了整个夏天我和小伙伴们最愿意去的地方。 高墩坑的鱼苗从春到冬,经过干爹爹近一年时间的精心喂养,到了每年农历腊月下旬,就到了高墩坑抽水干鱼的时候了。队里把那台最大的柴油机、抽水机泵和手扶拖拉机从机房拉来,安装在高墩坑北边靠通天河的连接处,待抽水机安装完毕,已是下午时分,抽水机才“突突突”声响起来。此时,我和那帮喜欢凑热闹、看稀奇的小伙伴会不顾冬天的寒冷,冒雨雪从队里的四面八方,跑到高墩坑边看新鲜,此时离抽干坑里水的时间还早着呢,但我们哪也不去,全天守在水塘边,水塘里的水抽到一半时,塘中的一些小鱼就会被抽水机抽到出口处的小沟里,这时我们会抢守最佳位置抢夺抽水机抽上来的小鱼,为了抢位置,经常发生争执甚至推搡。大约抽到三分之二,高墩坑里的鱼开始密集地躁动起来,“扑通扑通”上下跳跃不停,这时,大人们也都会来到高墩坑边看热闹,年纪大的人都在估摸着今年鱼的大小、一脸的期盼和喜悦,而那些青年小伙们,在为今年能干到多少鱼而争论不休。争至激动的时候,在一些好事者的撺掇下还打起赌来,说超出多少斤定输赢,赌约就是一包香烟。待水塘里的水基本抽干后,大小的鱼都麇集在塘底的淤泥里不断翻滚蠕动,这时村里安排几个青壮劳力,穿着连身胶靴下到坑中,将鱼捡起放到早已准备好的大木桶里,待淤泥中的鱼基本检查完后,便是此次干鱼激动人心的时候到了,那些围着看热闹的大人和小伙伴蜂拥至坑底处,捡拾那些没有被捡干净的小鱼。相比之中,淤泥中的鱼多也大一些,着实诱人垂涎,但天太冷,一般人望而止步,但也有些胆大、不怕冷的小伙伴,脱下鞋袜,赤脚走到坑底淤泥中间,在围观人群不知是赞叹、羡慕、还是妒忌中,捡起一条条较大的“漏网”之鱼。当然有时这也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我记得有年村里最会捉鱼的小伙伴进宝,他见坑底较深处的地方,好像是还有条大点的草鱼,于是他脱掉脚上的套鞋,光着脚去捡鱼,他一脚下去,脚下的淤泥实在是太深,结果一下子全身陷进了齐腰深的淤泥,身上的衣服瞬间全是泥巴带水地湿了。进宝此次捡鱼,鱼是比我们多捡了几条,但回家的当晚就感冒了,吃药打针花费钱不说,连春节期间都嗡嗡着鼻子,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我和小伙伴的笑料。直到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只要见面或碰到一起,也会常谈起高墩坑和高墩里的那些趣事。 而今,苍海桑田,世事变迁,高墩坑已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那场百年不遇的长江特大洪灾中,被洪水冲刷的泥沙淤积成了一个杂草丛生的浅浅的坑畦,就连高墩坑四周高大粗壮枫杨、开满淡紫色花伞状的楝树、生命力极强的构树等熟悉的杂草树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只要我回到家乡,就会不由自主地穿过老屋门前那片早已废弃的菜园,来到已经面目全非的高墩坑前,当我站在那里,就又看见队长炎该哥、干爹爹、干妑妑和那些儿时的伙伴在高墩坑边喂鱼、玩耍和干鱼、捡鱼的热闹情形,听见他们喊笑和戏闹的声音,而我也从来就不曾离开过高墩坑一样,还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少年!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荆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其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发表于《雨露风》《精短小说》《参花》《速读》《今古传奇》《新浪潮老朋友》《荆州日报》《鄂州周刊》等报刊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