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太平

    此刻，我们一行几人坐在曹禺大剧院。台上正在上演一出荆州花鼓戏，“泪似湘江水，点点不断流，犹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台上胡新中动情吟唱，台下掌声阵阵。

    听戏，我绝对外行，听不出什么名堂。现坐于观众席，随剧情跌宕，情绪多少有些变化。虽谈不上投入，也还是有几分入戏。《巡按审母》，一出传统题材剧目，舞美倒也简洁，有少许现代光影运用，约感几分穿越与迷离。此时，环顾四周，剧场座无虚席，偶能听到观众的小声哼唱，其余还算安静。身处其间，顿觉有些吃惊，我怎么还一本正经看起了花鼓戏？想来一因朋友真情邀约;二是听说为胡新中主演，早在上世纪80年代，我这个学文的对胡新中的名气确有耳闻，如今30多年弹指一挥间，出于好奇，亦想一睹风采;再者，自己年岁渐长，有意无意寻些静处，聊以自遣。

    “今日母子公堂会……你快快上前认娘亲……”胡新中唱来如此动情，台下掌声热烈。

    一曲花鼓动江汉。胡新中不愧老戏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荆州花鼓戏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梅花奖获得者。

    “荆州花鼓戏源于劳动人民的日常生活，充满浓郁地方情调……”品谈中，听得出友人对荆州花鼓戏很有研究，更是胡新中的粉丝。今日一同观戏，自觉花鼓戏题材的人民性、大众化及朴实感，唱腔的悠扬甜美悦耳，当是其灵魂所在，也是这种艺术形式得以传承至今的关键。

    早些年，毕飞宇的一部中篇小说《青衣》吸引了我。“锣鼓响起来了，筱燕秋目送着春来走向了上场门……筱燕秋回到了化妆间，无声地坐在化妆台前……筱燕秋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拉开了门，往门外走。筱燕秋穿着一身薄薄的戏装走进了风雪……她开始了唱，她唱的依旧是二黄慢板转原板转流水转高腔……筱燕秋旁若无人。剧场内爆发出又一阵喝彩声。筱燕秋边舞边唱，这时候有人发现了一些异样，他们从筱燕秋的裤管上看到了液滴在往下淌……”

    读此情节，当时就无端想到《红楼梦》第120回宝玉与父亲贾政的告别，宝玉出家后光头赤脚雪地跪别父亲，身披一袭红袍飘然而去。“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人生百态，缘来缘无，有许多确定性，也有许多不确定性，阅尽千帆，蓦然回首，这种迷离之美，美得让人心碎和心醉。

    《青衣》之美，可谓悲壮。月宫中的嫦娥凌云而舞，舞台上的青衣光彩照人，生活中的筱燕秋如此真实。筱燕秋与师傅李雪芬、与徒弟春来“三个女人一台戏”，亦师亦徒，亦友亦敌。筱燕秋天生青衣好料子，20年前红极一时，可花样的美好不及完全绽放就要谢幕，无论她如何执迷于青衣表演，无论她如何百般挽留，无论她如何与命运抗争，逐渐老去的容颜终究未能让她再度奔月，如今的春来已不像当年李雪芬那样宽容待她，春来稍用心机就让她一败涂地。筱燕秋一生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她陷入疯狂，挚爱也好，执著也罢，期盼又何如，人生该有多少痛苦与无奈。人物形象如此之美，内涵如此之深，难怪《青衣》的同名电视剧得以热播。

    前段时日，一曲古诗词京剧咏唱也吸引了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在我看来，这种唱腔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京剧，但其用京剧的板式演唱传统古诗词的艺术，探寻了京剧与流行音乐的跨界融合。

    经典之为经典，定有它存在的道理。《短歌行》为汉乐府旧题，一个乐曲的名称，是用来传唱的，只是当时的乐府古辞已经失传了。曹操拟乐府用的是乐府旧曲而作了新词，千百年来，虽人们对它的解读不尽相同，但历经1800多年风风雨雨仍然经久不衰，可见其存在的价值。如今《短歌行》一旦赋予了某种新的表现形式，这气势、这气场、这起承这转合，何尝不是一出起起伏伏、波谲云诡的大戏？听听此曲，权作浓缩版戏剧，或许能够感受人生高光时的慷慨激昂以及不如意时的沉郁顿挫……这或许就是每个人的生活与人生！

    想到两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而我要说，看戏之人，亦为戏中人矣。

    可能，哪天我会约朋友看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