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敏

    初春，德累斯顿还沉湎冬的意象。易北河两岸精美的巴洛克建筑安然矗立；古老的奥古斯特大桥将新城与老城紧密相连；宽阔的布吕尔平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然而，她又自带苍茫的灰色。那种直视就忍不住落泪的灰色，近乎忧郁的沉重。这个二战毁于一旦，又奇迹般崛起的城市，默然承受战争，修筑废墟上的神话，否极泰来。见过城中修复的建筑，外墙面和柱体镶嵌的灰黑色系，那么突兀地存在，触目惊心。它绝不是装饰，或者艺术涂抹。即使相机画面只呈现局部：如钟表、窗口、雕塑，乃至墙上的斑驳，也掩不住过往的悲情。而严整的秩序感，又无不令人肃然起敬。其文化内涵，不仅栩栩如生地图解历史的重大时刻，也警醒人们熟谙过去，守护珍爱和平。

    德累斯顿走过繁华，走过沧桑，为世人留下一部跨越世纪的“印象集”。此刻，若置身早春的薄暮，或王宫城堡的边墙，或教堂的光影下，侧耳即可听到巴赫、舒曼等艺术家的倾情演奏，感受到画家贝洛托等笔下精致细腻的风景，还有教堂沉潜、悠远、回荡的钟声。此刻，若细细打量森帕歌剧院、茨温格宫、历代大师画廊……一定能够清晰地感知时间与空间的转换及互为照应，以及古老荣耀里饱含文化与历史的庄严。

    也许，潜心修复的设计者，以广阔视野切入绵密思维，珍视其中常态与异质，把叙事向度立于传统，游弋于原始故事与新学说之间，所以才使其氤氲的诗意，更有与原先相同的审美途径吧。如此，时间、艺术、美学的交集，就像林徽因说的那样：形成立体的构画。

    望着北岸的新城，对她的印记颇为细微和贴切。新城，有她的新，也有举重若轻的民生，皆藏进经年烟火。设计者有意识地利用绿地，构筑新的视点，并绽放勃勃生机。我女儿负笈求学，大学毕业后，从埃尔福特来到德累斯顿，工作学习生活于新城副中心，并有幸成为德国新一代景观园林设计师。那天，我俩穿行窄小的街道，抬头看见头顶被切割成长方形的天空，洒下一缕白色的阳光。窗明几净的办公房，墙壁和地面都是影的白，两种明暗荟萃景观园林的样本，很自然地联想到设计者的灵感，就来自这座古城的触发，像追梦者极有感性的共鸣。这里可为女儿景观设计的根，寻觅而得的优雅古典式设计，正如“文化的长年养育，才有一方水土的人文环境。”

    这是新城内的一片园林，远处隐现宫殿的影子、现代建筑的雏形。女儿引用四季，与自然同框，构建与周边环境和谐共生的场景，营造“美美与共，各美其美”的意境，创建了这片碧绿中的点点繁花。远远望去，外围有极好的远景层次，可观可游。不但融合她自己的性情与记忆，也收藏时间带不走的四季光阴。她说，与城市之间不再从属和寄予，而是充满情感的对话和交流。

    忆起她当初发给我的几幅获奖设计图，图纸像诗歌的契合，直接把情感化为线条，精雕细琢，并用抽象的哲思，表现平静。一帧帧构成的图景十分具象，像与我共享的“诗意客厅”。那种延伸现代生活的触感，巧妙地将设计引入细节之中，竟如此密切和贴合。原来设计，就是隐于生活的帷幔之后，露出的惊喜，持久漫长。

    回顾女儿走过的温暖旅程，为自过去延伸未来的这份执着和真情留下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