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版:书香荆州

枕边读书

    □ 陈白云

    有人说,读书无处不可,山中读,得其空灵;海上读,得其辽阔;花荫下读,得其馨香;月夜读,得其静谧。其实,无论身处何地,夜深之时,捧起枕边书,随性而读,忘记得失,是一件雅事。

    枕边书一词,可追溯至唐代。李九龄说:“莫问野人生计事,窗前流水枕前书。”韦应物也曾言:“花里棋盘憎鸟污,枕边书卷讶风开。”可以想见,诗人脱离了世俗的藩篱,在乱云飞渡的深山里结庐,看高处白云悠悠、桃红柳绿,听低处溪水潺潺、莺啼燕语,清风不禁翻起了书,好一幅旷朗逸读图。而枕边书,就此萌发。

    枕边读书的嗜好,古今作家皆有。唐寅有诗曰:“闲来隐几枕书眠,梦入壶中别有天”;“雨巷诗人”戴望舒说过:“你问我的欢乐何在?窗前明月枕边书”;陆游喜欢在枕上一边读书一边作诗,单以《枕上》为题的诗作即有20余首;李渔在枕边写词曲、写音律、写服饰、写花草、写养生,写出了被林语堂称为“中国人生活艺术的袖珍指南”(《闲情偶寄》)。时间的指针,再拨向宋代的李清照,她在一次大病初愈时写下“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名句,这位两鬓斑白的诗人,日日与书相伴,感叹院子里的几株桂花,散发的清芬和书香一样意味深长。

    也有作家说,“枕边读书,读到酣畅淋漓处,若披惠风,若遇甘霖,若饮琼浆,齿颊留馨,宠辱皆忘”,读书达此种境界,那是何等的超然。更有人无惧清苦,始终保持着高尚的精神追求。《菜根谭》作者洪应明说:“菜根无需费油煮,留给青灯枕边书。”意思是要把炒菜的油省下来,留作晚上点灯看书。当年追求进步奔赴延安的革命青年,虽然环境艰苦,但也不忘理想,一点一滴地把菜油节省下来,留作夜晚在窑洞里点灯看书、抄书。

    惜时如金,惜油如金。古今读者将自己的生活与书融在一起,是一种精神追求,也是超然物外的淡泊明志。

    再说说我自己吧,我晚间躺床头读书的习惯,已有30余年。从枕边掠过的书,也有1000余本。如果说枕头是打铁铺的话,那么书籍就是铁器。打铁铺就一个,锻打出的铁器却是无限的。每一本看过的书,都是一个铁器。有的铁器是兵器,一刀、一枪、一剑,用于防御、作战或渔猎,可以选择性收藏;有的则是农具,一耜、一锄、一镰,用于耕垦、作垄或收割,相当于工具书可以永久备用。我曾多次在梦中拿着笔墨,向一些作家讨教写作技艺,如何在不起眼处发现亮眼之韵?包括革命作家蒋光慈,“人民作家”巴金。枕边读书之乐,让我的昼夜以另一种方式更迭着延伸着。

    有一段时间,我的枕边书是充满战斗光芒的《朝花夕拾》,是横溢着人生智慧的《春在堂随笔》,是格调明朗的《世说新语》《梦溪笔谈》。这些作品不会随着时光的远去而变旧,它们是日出,每一次出现都是新的,每一次阅读都似钟声响起:“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

    枕边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有时是简策书、卷轴书,有时是“经折、旋风、蝴蝶”,有时是包被书、线装书、平装书,它们就似一只只夜莺,栖息在我广袤无垠的书林中,发出各种旋律和腔调;也如百里云环绕于巍峨的峰峦之中,千仞树生长于浩瀚孤烟直的沙漠之上。随着时间流逝,一些书像雪一样,从我的记忆中慢慢融化,并未留下痕迹。但不管怎样,《唐诗三百首》始终屹立在我的枕畔。这些诗中之诗,或高古典雅,或清新婉约,或含蓄朴茂……夜里择读几首,入睡也安稳。

    无论是读书还是写作,或多或少都经历过喧嚣时刻。能够沉得下心,保持一份独立和清醒,走向回归的起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时候,我忧心自己写作进步缓慢,咏一咏贾岛的“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顿觉豁然开朗;当心情低落时,读一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就会率意坦然。这些“忘我”的诗人,之所以能写出流传千古的诗词,在于他们洁身守志、融入旷野,把自己化为一片山峰、一个湖泊、一丛野果,还有古树、松石及叫不出名字的小桥、认不出来的风物中,最终沉淀于澄澈的精神场域。他们超脱世俗的灵魂,使所有的“受不住”得到了升华。

    枕边书展开的是无限的世界,而我们有限的灵魂可风可雨可花可月,书中文字可以小桥流水可以大江东去,可以一枝独秀可以万紫千红。枕边书是我们人生历练的见证,是读者与作者在夜空里自愿达成的金兰之契,也是一朵云推动着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召唤着另一个灵魂。

    清晨睁开眼,一眼望见书,那是何等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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