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版:文学副刊

“扭把子”定格成童年记忆中的永恒

    □匡计洪

    乡村的童年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斗转星移,苍狗白云,许多往事已模糊最初的痕迹,而小时候帮奶奶“扭把子”的故事,如一轮皎月,在历史的星空,无论经过尘世多少风霜、多少沧桑,都没能使我对它遗忘,永远定格在我美好的记忆里。每当回味,甜蜜满满,妙趣横生。

    我生长在洪湖西岸的湖区,那时故乡农家烧火做饭的的主要燃料是稻草、蒿草经晒干后扭成的把子。我参加家务劳动是从六岁放晚学归来帮助奶奶扭把子开始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人们生活的必需品,而“柴”摆在首位,因为“饭”天天要做,“火”天天要烧,农村厨房的土灶就每天都少不了把子。用现代话说,“扭把子”就成了农家的一种常态。家里的正劳力,特别是男劳力不会干这种活,一般都是老太婆及中年妇女和小孩干。

    在我们家父亲和哥哥忙着农活,母亲和嫂嫂及长我十岁的姐姐忙着烧火、种菜、养猪、浆衣洗裳及纺纱缝补、裁剪做鞋等各种针线活,妹妹又太小,扭把子的事自然落在奶奶和我的身上。奶奶贤淑聪慧,尤疼爱我,当我咿呀学语的时候,奶奶教我学唱儿歌,稍长给我讲许多美丽动听的故事,我也特别喜欢奶奶,也最听奶奶的话。“扭把子”也自然成了我学儿歌听故事的最好时机。每次放晚学回家,就和奶奶一起扭把子,当看到堆的柴草太多时,就使顽皮性子,不是要喝茶,就是要解溲。奶奶看出了我的心事,鼓励我说:“我们扭一个把子,草就会少一些。只要继续扭,草定就会被我们扭完。做什么事都不要畏难,要有始有终。”有时哄着我说,把子扭完了,我给你讲“古”(即故事);有时也拿点沙碗豆、小饼子、麻花一类的小东西哄着我,开头好多次就是这样扭一会、闹一会才扭完的。

    “扭把子”看起来是件小活,也有许多讲究,首先是工具分两种,一种叫“竹槁子”,也叫“手槁子”,是用1米半长的竹片做起的半月型,在竹片的尾部安上一尺长的竹筒,尾端留上一个砣,不让竹筒滑出,然后用1尺多长的麻绳将其绷成弓型,竹片前端留着约2寸长的嘴子,每个把子的第一把草就是由放把子的人挂在嘴上,然后另一个人开始慢慢地扭动。把子的形状有2种,如果原料是短草或渣滓就扭成如短麻花似的“短把子”;如果原料是长一点的草就扭成“长把子”,我们乡里的人把这两种把子叫“烧把子”。

    在我们湖区还有一种特制的“站槁子”,工艺较竹槁子复杂得多,一般是用乡土家树做成的(如杨、柳、桑、楝树等)。先要选个“人字型”一米多高的树杈,在其顶端凿一个铜钱大小的洞,再选一个约8寸长、较结实的槁轴放入洞中,轴心的一端留着一个大于洞口的“砣”,然后将约1米和近2尺的两块木板对着凿成长方形的眼,再用两小横子将其连着,短木板两头各留一寸长的圆嘴,便于将原料挂在上面扭动。两块木料中间,亦要在一条线上凿成一个洞,便将轴心插入,使其与人字形的木杈形成整体。再选5寸长、约饭碗粗大小两个结实的木头做成砣,砣中间凿眼,各放在槁架长木板的两端。站槁做成后,在人字架顶端缠上两米长的一条绳,绳的另一端系上小木桩,使用站槁子扭把子时,将木桩插入土中与人字形木架形成三角形,槁子顶端略向内倾斜,扭把子时槁子才不会前倾后倒。使用这种站槁子“扭把子”,只需先把柴草放到槁子边,一个人站着扭就行了。听奶奶说,我的婶婶一天可扭100捆(将12个把子捆成一束为一捆,形状如油炸的伞子那样),这种把子自家不烧,专卖给城镇居民,我们家乡叫它“卖把子”。这种活看起来轻松,实际很劳累艰辛,其原料主要是蒿草,男劳力下湖用长柄镰刀将蒿草从水中割起,再打捞到木船上,将其堆到高坡上晒干后才能扭成把子。扭“卖把子”一般都是在冬季进行,湖区的冬天寒风刺骨,有的妇女的手因扭把子皲裂得能见到肉,脸上也是条条裂痕。我家属项家河村,有一首颇富地方特色的民歌:“养女不嫁项家河,日里夜里玩槁碗。男玩刀,女玩砣,扭船把子下朱河,换几升米养公婆。”每遇荒年和冬闲,我的老家项河村北居民以扭把子谋生挣钱,而村南居民则以捕鱼为主,每天鸡叫三遍,女劳力即起床烧火,用餐后便驾船下洪湖用敲丝网捕鱼,有时船驾到湖中才天亮,直到太阳快落山返回,还要先到洪湖西岸水产品集散地的剅口街上,在渔行将鱼卖掉才回家做饭,有时直到深夜才吃上晚餐。那里也流行着另一首民谣:“养女不嫁打鱼郎,三天只睡两夜的床,两天要吃三天的粮。”这种捕鱼活劳动强度大,吃饭特别多。1948年和1949年,我们低湖地区连遭水灾,颗粒无收,俗话说:“不怕荒年,只怕双年。”那时我也十五、六岁了,失学在家,这两种苦活、累活我都干过,有着切身体验,记忆犹新。然而那两年使我受到磨炼,为解放后参加工作尚能“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奠定了我人生的基础。

    把子的燃烧也是有讲究的。我小时候见母亲烧火做饭,灶前灶后忙得满头大汗,特别是来了客人就更忙,我就坐在灶前帮她烧火,开始将把子放入灶内后总是不能很快燃烧,浓烟滚滚,薰得眼泪直流。母亲告诉我:“人要忠心,火要空心。”她下到灶前,将灶里把子底下用火叉掏空,把子马上烧得很旺。母亲不知道把子底下掏空了,便于氧气进灶容易燃烧的道理,只是凭着生活经验教育我“火要空心”,做人做事则要忠心。母亲还告诉我,当把子在灶里燃烧时,撒上两把粗壳或谷壳,火势旺,把子又耐烧。

    湖区农户每到冬天各家都要多储存一点烧柴,但是灶前堆放把子的渣窝里是不能多放柴草的。“穷灶门,富水缸。”母亲说,“朝朝防火,夜夜防贼。”每顿饭做完了,灶前要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渣草也不能留,每晚睡觉前还要到厨房看一遍。扭把子最多的季节是冬天,农户家一般都会扭一罗把子,罗在房前屋后,预备严冬和过年以及来年春耕农忙时用。扭把子这种小农活一直延续至改革开放初期,后来,逐渐被煤炭和液化气所取代,在广袤的农村再也见不着扭把子,也见不着炊烟袅袅了。还有体现农村传统文明的打谷场上的石磙,还有石磨、碾子、石碓、风车、水车……都不见了,但“扭把子”的童趣、习俗,令我难以忘怀,常引发我对往事、对纯厚朴实的乡俗民风的回忆,对奶奶深切怀念,对故土、对家乡的无限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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