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版:文化荆州

乡居的小秘密

    □ 易佳

    我们乡下的老台子曾经荒芜过好多年,10多年前,堂弟们把已经垮塌的土坯房全部推倒,按农房的标准作了翻修。这样我们回家就有了落脚之处。去年,他们担心我退出岗位后闲出毛病来,把房门钥匙给了我,说大哥你有空就回来住;又说房子要住,人气才旺。

    女儿上班工作忙,老伴退休后有自己的朋友圈。我回老家基本上一人、一狗——宠物狗布朗尼。

    少年和青年时代生活过的老台子早已面目全非。但东边的那口水塘还在,那是我们村与邻村分界线。前年,我在县城见到当年的大队民兵连长大发叔,闲聊间他说,莫小看这条沟,解放初是条“哑河”,挂帆行船,往南到李家渡,往北连接蛟子河。现在怕只剩你们老台子边上的一截了。水塘从来没有干涸过,童年的我们夏天在塘边钓鱼,扑楞地跳进水里玩“狗刨式”,捞起水草剁碎后喂猪;冬天在结了半尺厚冰的水面上滑冰。水塘曾是我们的乐园。

    童年记忆最深刻的是土堤,当年土堤比北边的水田、南边的菜园高出接近两米,我家的茅草房就在这截土堤上。堂弟把房子翻修完工,又从江滩买了200多方黏土回填土堤,栽了20来棵香樟。今天,香樟树长得有脸盆粗,树干挺直,四季常绿,浓荫蔽日,林子里有好几个鸟窝,是一片成了气候的“小森林”。

    “小森林”西南角,早年间是一片竹林,竹子是那种可以做晒衣篙、钓鱼杆的“青竹”。竹林里长眠着我的祖父母和叔父。后来,这片区域的竹子被砍伐殆尽,垒起了半人高、一尺多宽、半月形的围墙,只留南北两个豁口,豁口处铺上厚厚的水泥。青竹就钻到隔壁家树林的北边蓬勃起来,长得密不透风,人迹罕至。

    我的乡居生活从天蒙蒙亮开始,伴随着杜鹃的“哥哥插田”、麻雀的“喳喳”、翠鸟的“唧唧”鸣叫,我套上狗绳,打开大门,开始遛弯。小狗是泰迪和雪拉瑞的串种,不哼不叫地走在前面,温顺得有点“苕”,它在水塘边的草丛里嗅来嗅去,时而翘起后腿撒尿,看准了地方,弓起脊背便便。然后我们上到樟树林,从西边的步道回家。我给小狗解开绳套,擦脸洗脚,倒上狗粮,它开始用餐。

    那是3月5日的清晨,我牵着小狗循着这条线路遛圈,走到樟树林下坡处,它突然扯起绳子往前奔,嘴里“呜呜”地叫。下了土坎,它在隔壁家竹林旁的草丛间钻进钻出地嗅。草丛里,一丛丛半人高的野生油菜,已经长出不甚饱满的细长豆荚;旅生的燕麦绿油油的;兔尾巴草、鼠曲草开始冒头。

    莫非小狗刚才看到了什么?带着疑惑,我泡了一桶方便面,坐在窗户边,眼睛不时向西南角的草丛扫描。约莫半个小时,草丛里出现了鲜艳的一点红,我赶紧上楼,居高临下地看:是一只类似公鸡的动物,鲜红的头冠,头部闪露出油黑的光泽,有较宽的白色颈环,它满身长着墨绿色至古铜色的羽毛,尾巴又长又尖,像极了古代官员头顶的翎冠,它太美了,我一下子看呆了。我想这应该是家鸡的近亲或者远亲。我拉动窗户玻璃准备拍照,不想它受到惊吓,飞也似地逃走,钻进了邻居家茂盛的竹林。

    整个上午它没有现身。下午也没有它的踪影。第二天清晨,我带小狗沿着水塘转了几个来回,没有上到樟树林,然后上楼拉开窗户玻璃,等待这只美丽的动物再次出现。果然,它从竹林出来,钻进我家这边的草丛,踱着方步,脑袋一点一点地,像在啄吮草叶上的虫子,它不时抬头警惕地向四周张望,发出清脆的“柯—哆—啰”“咯—克—咯”啼鸣。不一会儿,它的同伴走出竹林,来到它身边,同伴比它的体形小一号,通体毛色暗淡,呈棕灰色,尾巴也短而秃。我立刻明白,这是一对夫妇,带着晚间的甜蜜早起散步。突然间,北边虾田不远处两只水鸟贴着水面惊恐地起飞,发出尖锐的叫声。这对夫妇闻声迅速逃窜,轻车熟路地逃进了竹林。

    我上网一查,这种动物学名雉鸡,也叫七彩锦鸡,俗称野鸡,胆怯机警,喜欢安静,食性杂,食量小,善于奔走,不善飞行。野鸡肉具有健脾养胃、祛痰补脑功效,是野味中的名贵之品。网上介绍,有人工圈养的野鸡售卖,行情还不错。

    我随即有个挥之不去的谜团,它们来自何方?这里周遭都是农田,唯一的隐秘之所就是隔壁家这片不大的竹林。不会是有人购买后放归此处,因为乡人们从来没有这类雅好。它们也不像脱离种群“私奔”的爱情英雄,因为长距离飞行超出了它们的能力范围。是不是有如苔藓和地衣类的低等生物,只要环境和条件合适就自然地长出来?但漂亮的高等级动物野鸡,在这片竹林里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一对野鸡的发现,给我单调的乡居生活丰富了乐趣。我清晨就开始在楼上观望,我把大米和饭粒撒在西边的墙根,希望它们过来觅食,但它们未能如我所愿,倒是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更为大胆,把米和饭粒吃了个精光。下一次回城,我到超市购买了十来斤小米,每天都往草丛里撒上两把,盼望它们看到这些细小的金黄,啄食起来。

    此后,每个月我都回来,见不到它们的身影就不返回所居住的城市。上个月我住了12天,三天两头看到它们。

    每次回老家,上了省内这条繁忙的高速,再转到另一条车流量不大的高速,全程通行费93元,中间在模范服务区吃一碗牛肉面炸酱面什么的,加上油耗,往返一趟花费400多元。因为野鸡,我觉得很值。我回老家闲住,关在房间里翻翻闲书、网上玩玩游戏,或者干脆发呆。能给我带来愉悦的,除了陪伴的小狗,就是后园西南角的野鸡。

    村里老人多,闲人也多。我家门前的水沟,有个老头每隔几米就放一笼能丢到沟对面的地笼,隔天他就沿沟边拉起地笼的绳子,抖抖索索地查看,他当然收获甚微,桶里只有几条小指头样儿的小鱼。去年冬天,沟对面有个花白胡子,仗着是我们“本家”,在樟树林里放置了长长的地笼,用来诱捕斑鸠,堂弟把他的“作案”工具没收了——扯成一团,丢进老远的水塘。前不久,花白胡子找我投诉,堂弟得先赔礼再赔偿。

    偶尔有同学朋友登门,即便是超出我喝酒极限的两罐啤酒下肚,我也绝口不提我家后园的事。我怕他们传话出去,引来不怀好意之徒,想歪心思伤害这对恩爱的野鸡“伉俪”。

    我盼望“鸡二代”“鸡三代”或者庞大的七彩锦鸡群出现。我家后园西南角的秘密,我要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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