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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礼荣 1927年,曾被中国政坛人土嗤之为“天下第一骂人高手”的怪老头儿辜鸿铭,从日本讲学归来时,读到由濮兰德与巴克斯两人合写的《慈禧外传》。他认为,濮、巴二人肆意编造历史、丑化慈禧的做法太过丑恶,想要批驳,又苦于找不到可靠的依据。正当辜鸿铭万般无奈之际,刚巧得知中国有个女子德龄写了本《清宫二年记》已在美国出版的消息,不由欣喜备至。早些年,他曾与德龄的父亲、前清廷太仆寺少卿裕庚同在湖广总督衙门任过事。于是当即设法找来《清宫二年记》英文版。初读后,辜鸿铭心情为之一振,立即写出一篇书评《评德龄著〈清宫二年记〉》,寄给上海的英文报纸《国际评论》,对德龄的作品大加褒赞,从而使这位初出茅庐的美籍华人女作家几乎是一夜爆红。 德龄趁此机会,接连又写出几部书,如《瀛台泣血记》《御香缥缈录》等,并在东西方广泛传播。故时至今日,德龄仍被西方文学史家誉为是中国近现代移民文学的“祖师奶奶”级代表人物。 其实,德龄从6岁到12岁、也就是她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沙市度过的。在《清宫二年记》中,她开篇就以八个章节、约2.5万字的篇幅,写出了100多年前沙市的市井风情、街巷设施、人生世相与节令习俗等丰富的生活内容。 德龄的自传体作品《清宫二年记》,原由美国纽约陶德·曼图书公司(Dodd,Mead&Company)出版发行,1948年由顾秋心翻译后,经上海百新书店出版发行而传入国内。德龄早年间既是在沙市长大成人,那么,她人生的履历便应该与“公主”毫无关系了。 有趣的是,在荆州市,至少有两部地方史志提到过德龄和她的妹妹容龄,都称她俩是满洲驻防旗人的女儿。这姐妹俩的父亲裕庚有位老同事叫张祖翼,晚年化名“梁溪坐观老人”,写了部《清代野记》,其中有一篇题名为《裕庚始末》,即称他家乃是汉军(早年间投靠女真族而被编入旗籍的辽东汉人)正白旗人。张祖翼说,裕庚家的祖上三代从未出过一个红顶子(三品以上的高级官员),到了道、咸年间,其父联汉庭也仅止于在江苏做了一任县令,所以德龄系“公主”之说,全系子虚乌有之谈。 张祖翼还说,德龄父亲裕庚生于道光十八年(1838年),他少年时代曾是个性情孤僻的孩童。12岁那年,裕庚被送入国子监就读,深受满人助教胜保的赏识;4年后,裕庚被选为优贡,开始获得出头办差的资历。咸丰八年(1858年),胜保奉命以钦差大臣会办军务,领八旗将兵赴山东堵截太平军,裕庚便以同州衔入幕军中,掌管文案,极受倚重。后来,胜保获罪弃市,裕庚回江北省亲,旋即因父亲去世,丁忧在家。守制已毕,他遂入庐州知府权庐(州)凤(阳)道观察使冯鲁川帐下充任幕僚,自此即与之同衙共事。 裕庚凭借其深谙官场习俗,熟悉安徽地理民情的诸多长处,当乔松年、英翰先后主政安徽巡抚时期,皆聘他为入幕之宾,襄赞政务。同治年间,英翰因贿事暴露,被朝廷下旨候查听勘,旋即革职,裕庚也受到牵连,不得不举家返京。这时,己是人到中年的裕庚一度侧身于直隶总督李鸿章幕府中,以冀恢复功名。无奈该处人才济济,他无以施展才华,只得于光绪十年追随淮军大将、新任台湾巡抚刘铭传去台赞画军政……光绪十五年(1889年),裕庚藉刘铭传以军功保举,得以开复为知府,由吏部分发至湖广充候补道;其后受湖广总督张之洞委派,来到沙市,乃以四品道台衔主持长江中流各口岸城市的洋务、教案之事,这一年,德龄刚好六岁,由此得以随父亲来到沙市。 德龄随家人在沙市生活了6年,直到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裕庚被清廷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实授为特命全权大臣、出使日本。这就是说,当德龄随父亲裕庚离开沙市时,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为时6年的童年时代。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裕庚刚卸下在日本的职务,又被外派为驻法国的特命全权大臣。随后,德龄与家人在巴黎又过了3年,才于1903年春跟随解除现职的父亲裕庚回到北京。不久,她与其妹容龄一道,在母亲的带领下,前往颐和园觐见慈禧太后。原来,慈禧因在“庚子事变”中被西洋的快枪大炮吓破了胆,自从打西安回鸾之后,她便打算与列强修好,共复邦交。但是,身为清廷的最高女独裁者,封建礼教根本不容许在她身边出现男性翻译人员,而裕庚家这两个自海外归来、且活泼天真的少女,无疑成了最佳人选。由此,德龄与容龄便随此机缘当上了慈禧的“御前女官”。 德龄和容龄过了两年的宫廷生活,也看清了宫闱之中冷漠、阴森、险恶的一面,再加上“伴君如伴虎”的古训,更是令父亲裕庚耽心不已。1905年,德龄借裕庚因病到上海就医之机先行脱离了宫廷生活,后来容龄也设法离开北京。裕庚去世后,德龄在上海社交界结识美国驻沪领事馆的副领事撒迪厄斯·怀特,旋即二人热恋,并于1907年5月结婚。不久,怀特任职期满,改作新闻记者,德龄即“应亲友的要求和催促”,用英文写出了《清宫二年记》。 德龄的传奇经历,及其她用英文写作的特征,给她的生平阅历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或许,是她有意夸饰家世以媚俗;或许,是中英文转译过程中因词义含混所带来的失误。早在1927年,其美国友人阿德·柏克斯就曾以《我与德龄公主》为题,撰文向美加州洛杉矶的读者介绍过她,身处异国他乡的德龄竟默认了这一身份,并将该文附在她的新著《御苑兰馨记》前,并付梓出版。这就是说,由这位阿德·柏克斯当年所造成的失误,几乎影响了此后对德龄真实身份的认定。其间,秦瘦鸥先生在1946年为其翻译的《瀛台泣血记》撰文《介绍原著者》一文中,还曾对此提出过异议。秦先生说:“其实不但照中国的习惯,已经覆亡的一朝所颁给的种种头衔都得一律作废;便是真要保留她在逊清一朝所得的封号的话,也只应称为郡主”云云。其实,这一说法也难以成立。依清制,“郡主”为皇族宗室之女,惟有亲王的女儿,才有可能被封作和硕格格(“郡主”的满语称呼)。倒是在1911年7月,最先为《清宫二年记》作序的美国人托马斯·米拉德倒是实事求是地在序言中介绍裕庚说,他实乃“在中日(甲午)战争期间升任为候补四品京堂,后出任驻日本大臣”。后来,人们以讹传讹,再加上当事人的刻意“做秀”,德龄家族的真实情况便极少有人提起了。 1944年11月22日,德龄因车祸在加拿大身亡,身后极为萧条,但她的作品却十分风光。直至20世纪90年代,其作品依然风行不衰,被数家出版社以不同的名目一版再版。有意思的是,在她那些带有自传性的作品中,唯沙市一处是由她亲自认可的乡邦故园。在书中,她曾写道: “花园里有各色的金鱼、石头雕琢的怪象、曲折的小路、常年开放的芳香的花,还有那池塘被太阳照耀得金碧辉煌,池边柳树上系着一只小船。” “池里的水倒并不深,那小船就在水面上飘飘荡荡,横撞着欢呼跳跃着的水波,把那金银般的薄纱打成无数灿烂的水花……”一字字、一句句,生动形象地描绘出长江中游地区水乡城市内那座府、道衙署内后花园的园林景观。 德龄在沙市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历来是地方文史爱好者感兴趣的话题。按说,其父裕庚的正式官衔是受湖广总督张之洞委直接委派来这里主持办理务、教案的四品衔道台。所以,他的居宅无疑应当是沙市城区内最高级别的衙署。通过笔者多年访问地方耆宿所得、及其实地考察,那地方就是章华宾馆修建时所占用的原荆州府通判厅衙署、亦称荆州粮捕府署。 由于通判一职在府一级官员序列中排名第三,所以当年府前大街的名称,就叫三府街。1934年,沙市修中山大马路,三府街与古青石街合为一体,经拉直、拓宽,连为今中山路的一段。原荆州府通判厅在北洋致府时期曾经失火,大火烧毁了前面的木质衙署,因那道月亮门及其隔墙拦住了火头,后半部得以幸存。此后,民国时代的商会就在这里办公,解放后,这里成为沙市工商联的办公处所;再往后即在前面失过火的空地上修起了章华宾馆。 如今,天津已将德龄家住过的宅院整修、开发,建起了对外开放的文化旅游景区“公主府”,倒是被她本人认做第二故乡的沙市,除了仍有热心人在探寻这位清末民国年间有着特殊经历奇女子的往日芳踪,对其它事项似乎皆无从谈起,故许多老人提及此事,每有不胜唏嘘之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