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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明 学生时代,很少有回顾其小学阶段的,那个时候年纪尚小且单纯,留存在心中的印象为数寥寥。一波三折,大致是八岁上学,七任老师,六年时间,五个地方,四种形式,三次休学,二次毕业。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复杂。 六岁多可以上学时,我的弟弟出生了,父母没有提及我上学的事,我便陪着弟弟玩,直到弟弟可以自己走路,这时我八岁已过。 20世纪60年代,国家还处于国民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全乡(那时叫公社)只有一所公立小学,学校不大,只有两栋平房,有一栋还是砖墙草屋顶,能招收的学生十分有限。学校离家好几里地,而且要经过一些沟渠、水塘,那时家长没有时间天天接送学生上学放学,所以离公立小学较远的村子就采用老办法,家有学龄儿童的家长们联合起来请一位老师,老师当然既不可能是接受过现代师范教育的,也不可能是学富五车的大家鸿儒,只要被认为在当地有些文化的人即可。老师的待遇不高,大致是在学生家轮流派饭,每学期交多少升米作为学费。因学生人数、各地经济状况和老师的能力高低有所不同,学生的要求也不高,一部分主要是扫盲,读一两年,认识些字,可以帮家里做些事的时候就结束学业了;另一部分作为过渡,大一些再去较远的公办学校上小学;还有一部分家长就是想让孩子接受一段时间的传统私塾教育。 教室是由家里房子较大的村民无偿提供的堂屋,学生们自带桌椅板凳和教材,教材听老师的要求而定,年长的老师多是讲授《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教材,高年级也有学习四书五经的,年轻的老师则多使用公立小学的教材。 我启蒙学习是在本村当年才开设的私塾,老师是位王姓的老先生,记得父亲送我到校,要我向先生鞠躬,说声“有劳先生了”,然后打开母亲用旧布和米糊一层层裱糊成的像文件夹一样的书包,里面有一本父亲用毛笔手抄的《千字文》,一支毛笔和几张纸,一方拿在手上的砚台和半截墨,父亲谦恭地指着《千字文》封页上我的名字说,您看他学名可不可以,不行的话就有劳先生赐名了,先生回复说了声可以,父亲说声那就拜托先生了,就这样,我懵懵懂懂地拜师读书了。 安顿好座位后,先生交代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站在先生旁边,看先生用红毛笔圈了《百家姓》的前几句,一张纸左右对折,每面三行,每行四字,然后一字一句带我读。先生读一句,我跟着念一句,如此反复,直到先生认可了,就让我回到座位自己反复朗读和背诵。直到流畅背诵后,离座请先生检查,检查如果不过关,待先生指正后再回座位重背,检查过关后,先生就再继续教授新内容。记得第一次是两句,第二次是四句,全章六句可以流畅背诵无误后,先生要我往砚台里注水、磨墨,在我磨好墨后,先生来到座位指导我握笔,并手把手一笔一画地在先生红字帖上描写,这叫描红,一边描一边讲笔顺,好在父亲在家教过我握笔和写自己的名字,先生看看可以后,让我独自将字帖再描一遍,然后交先生批改,先生批改时会用红笔在有的字或笔画上画圈表示肯定。到放学时先生会再写一张红字帖,内容是当天所学内容,作为作业回家背诵、描红,第二天先生会检查,我每天学习都非常认真,不敢有丝毫懈怠。 先生教学算得上是因材施教,会视学习内容复杂程度来安排教学进度,也会按照学生年纪大小来安排教学方式。 第二天朝读是复习前一天的学习内容,朝读后是习字,这期间先生开始检查每人先一天的作业。习字大约半月后由描红改为写黑色毛笔楷书字帖,名之“影本”,格式同前,用比较薄的透明纸单张或装订成本,将先生的字帖套在里面摹写,反复写,直至读、写、背、识通过,先生再上新的内容。如此类推,直至学完全部《百家姓》。 下一阶段是复习、巩固全本《百家姓》,分段熟读、背诵、摹写、识字,识字不再是按顺序,而是打乱顺序,随机点认。完成一部分,再进行下一部分,直至分段完成全部内容,最后进入整本《百家姓》的通读、背诵、摹写、识字并达到随机认识标准。这期间先生每天开始教授四句《千字文》,当《百家姓》完整背诵,随机认识,先生认可后《百家姓》学习大致告一段落,我开始正式学习《千字文》,也有同学是《三字经》或是其他教材。 学习《千字文》的方式与学习《百家姓》类似,开始分段熟读、背诵、摹写、临帖的同时,先生也会每天简要讲解几句,对于启蒙的一年级学生来说,理解起来有困难,好在先生只是要求大致了解,主要还是读、背、识、写。学习《千字文》的后期,开始学《朱子格言》和《三字经》。这样的学习大约只持续了两周,便听大人说先生家里有事不来了。 短暂休学后,懵懵懂懂的我被父亲送到了邻村上学,仍然是私塾,老师是母亲的族兄,教学方式与第一位先生大致相仿,但要求不严,学生年纪尚小,没有教授《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我继续学习《三字经》,还增加了《增广贤文》。那时我们都是吃两餐,早晨到校后朝读、习字,然后回家吃饭来回约一小时,回学校后上课直至下午放学。有天早饭后,一直未见老师,不记得是哪位家长来到教室叫自己的学生回家,然后大声说“都回去吧,老师没了”,当时还不知道“老师没了”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老师前天晚上吐血去世了。 第二次短暂被动休学后,原址复课,是一位年轻的像大哥般的老师,自报家门才知道真的是一位大哥,是我从未谋面的族兄,我们是五代以前从族兄那儿移民过来的,所以不认识,至今不知道是通过怎样的途径联系上的,大概老一辈还有断断续续的联系吧,前几年修族谱,两边在一起修订,家族史又接续起来了。 大哥老师教学虽仍是私塾模式,但采用新式教材,记得偶尔有上级小学的领导和老师前来指导和检查。新学期我们有了新的语文、算术课本,同学们都特别高兴,也特别爱惜,甚至给新书包上了封皮。家里将我的书包换成了当时很新潮的塑料提袋,我高兴了好一阵。早晨到校后同样先是朗读,不同年级在一间教室,各自大声朗读、背诵不同的课文,声音嘈杂,人声鼎沸,但似乎并未互相干扰,也挺锻炼人的专注力的。然后是毛笔字练习,大约九点钟放学回家吃饭,返校后有的上新课,有的互相检查背诵,有的做作业。全班二十多人按不同年龄和基础,分片组成复式班,老师分片教学。老师将一块小木板刷成简易黑板,在黑板上演算算术、教语文生字词时,同年级的几位同学就围着老师和黑板听课,上完课后同学归位,或读或写或背诵或做计算练习题,与早晨的朝读不同,此时只能默读、默背,因为不能影响老师为其他同学讲课和其他正在做算术习题的同学。 大哥老师在我学习四年级课程时应征入伍,我们这间所谓新式复式班私塾只得关停。大哥老师在部队提干,一直写信鼓励我学习,直到现在我们仍保持着联系。 第三次休学后,先后请二位老师代课,勉强完成了那一学年,学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了。 新学年,我进入公立小学读五年级,比起私塾,公立小学多了音乐课和体育课。音乐和体育至今都是我的弱项,大约一半是天赋,一半是从小缺乏基本训练和兴趣培养吧。 我小学毕业后,初中只能到区中学,走读太远不可能,住读没有条件,而且全区一两个班,招生名额有限,有的同学就止步于就此小学毕业了。不知是父母知道公社在筹办初中,还是不想放弃,他们又将我送进刚开办的队办民办小学,学校在一间大礼堂里,学生被分成组,一组一个年级,这里就是一个大号的新式复式班,不同的是有多位老师,基本一人负责一个年级。感觉在这里,我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无非是将已经背过的课文再背一遍,已做过的算术题再做一遍。不过在这里,我写作水平倒是进步不少,记得有一次是写了一篇作文,被老师批改了一个大大的“优”,后面还加了一句“盼百尺竿头,更上层楼”,我似懂非懂,放学问父亲,父亲说那是老师在表扬鼓励你,从此以后,我对写作更上心了。 我八岁启蒙,经历了旧式私塾、新式私塾、公立和民办小学四种形式,七任老师,五个地方,三次短暂休学和断断续续六年时间,小学两次毕业。 我终于进入了初中,成了公社初中第一届学生。不得不说,由多地调入老师组成的师资力量真的很厉害,几年后学校升级成了高中,之前调入的老师都成了高中骨干老师,为推动农村普及教育辛勤工作着。 细致梳理、娓娓道来,以记录下特殊时期独特的小学教育经历,一为纪念,二为感谢。感谢时代的宽容,让我完成了小学教育,感谢国家的教育普及政策,让我得以完成后续的教育,也感谢父辈们在困难时期为后代所做的坚持与努力。感谢耐心读完这篇文章的人与我一起纪念那一段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