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版:文学副刊

炎垓哥

    □ 杨朝贵

    清明假期回老家给去世多年的父母上坟,我站在二哥家的门前,碰到住在老屋隔壁、却多年不见的邻居炎垓哥。炎垓哥看见我,很远就同我打招呼,笑着问我:“老四,回来给你父母插清明吧?”我赶紧上前,说:“是的,炎垓哥,好多年没见你了,你身体还是这么好,今天怎么有空在家,家里都还好吧?”炎垓哥接过话:“好着呢,只是人老啦。田里现在还不是忙的时候,等两天忙插秧,就没有空了。”我见炎垓哥满脸真诚的样子,我说:“你一点也不老,你先休息会,等我去给父母插完清明再来陪你聊!”说着,我同二哥一起向村北头的墓地走去。

    出门向北,在炎垓哥当队长时修建的这条路上,我和二哥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又聊到了炎垓哥的身上。我问二哥:“二哥,我走后,炎垓哥一家这些年怎么过的,家里情况怎么样?”二哥想了想说,炎垓分田到户后就没有当队长了,先是种着自己几亩责任田,农闲的时候,进点副食糕点,走乡串户、做点小本生意,日子也还算过得去。随后他父亲去世,接着二个女儿出嫁,儿子拥财结婚生子,他们俩老也就没有了什么负担了。近些年来,他儿子拥财也非常争气,在深圳开着一家非常大的公司,不仅帮助十多个本队邻村的年轻人就业,自己年收入也十分可观,家里的生活可以说过得有滋有味。但不知怎么,炎垓哥的爱人月娥姐,前几年却无缘无故精神出了点问题,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出门见人就骂,炎垓哥在家实在待不住,所以他平时在外面的时间偏多。今天也可能是为他父母插清明才回来的,你才会看见他,平时我也很难看到他本人。听了二哥的讲述,我本能“哦”了一声,有点不解地自言自语说了句:“原来是这样。月娥姐怎么有这种病的?”二哥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炎垓哥和二哥年龄相仿,现已是古稀之年。两家隔壁住着,关系非常好,年轻时炎垓哥和二哥关系相处得不错。炎垓哥在队里当过多年的队长,早年间在队里也算是领导人物,领导着全队三十多户人家,一百多名的劳力生产。队里几百亩白田、水田的耕种,每天百十多名劳力出工都得由他一一上门安排。小时候我对炎垓哥记忆最深的,是挂在他家门前那棵楝树上的那块旧犁上卸下来的锈铁片。每天天刚亮,就叮叮响了起来,然后炎垓哥从北向南,挨家挨户在各家的门前喊着:“出去啦。张伯,你到二岭子耕田。培爹,你到棉花田打药。赵姐,你到芝麻田锄草……”当经过我家的门前,炎垓哥则喊:“小平(我二哥的名字),你今天到堤处边的水稻田抽水。”而二哥赶快答应,笑笑说:“好的,炎垓我这就去。”那时,我还小,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抽水是一种比较轻松的活儿,只需要用一把铁锹将抽水机抽出的水,按稻田的干湿大小,在田埂上挖道口子,将水放进去就行,所以队里好多劳力都愿干这种轻松的活儿。而炎垓哥就住在我家的隔壁,又同二哥一同长大,炎垓哥在派工的时候有时也就对二哥照顾一下。而在没人的时候,二哥也会笑着对炎垓哥说一声:“炎垓,谢谢你啦。”而炎垓哥每次也只是笑着摆摆手说:“没事。”低着头就过去了,似乎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年纪轻轻,炎垓哥不但操心着全队一百多人的活计,几百亩田哪里适合粮油种植,哪块适合棉花栽培,哪些适合稻谷生产,解决全队一百多人的粮油问题外,还得考虑上交国家的公粮水费,因此炎垓哥就是平时走路,也总是一脸沉思的样子。只有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能看见他脸上舒展一些。

    他手里有当时队里唯一一台收音机,在夏季长江涨水的时候,收听着每天的水位公报。当时年少的我只是羡慕炎垓哥能每天收听收音机,现在想来,那是炎垓哥在根据天气预报情况,安排播种或收割等田里的农事,以免因天气误了粮食生产。否则长江水位涨得太快,会淹没堤外生长的蔬菜和稻田。炎垓哥可以说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扑到了队里的春耕生产和夏粮秋收上。

    平时炎垓哥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队里的工作上,家里的一切则交给了妻子月娥姐和他腿脚残疾的父亲朝林哥。月娥姐负责料理菜园与家事家务,照顾孩子与做饭则落在了朝林哥的身上。炎垓哥只有在傍晚劳力都收工后,才会挑着两只空荡荡的水桶,去堤外的水潭,匆匆挑回几担满满的潭水,以备第二天的洗衣做饭之用。炎垓哥虽然工作很忙,但家里也算和睦,月娥姐十分贤惠能干。她刚嫁来不久,就担任棉花种植小组的组长,带领队里四五个女劳动力,承担一二十亩棉花田的播种、除草、打药,直至采摘等全部的承包任务。年景不管好坏,她在全队女劳力之中,争取的工分也是数一数二。而她对炎垓哥及家里的照顾也是有口皆碑。上对残疾的公公朝林哥悉心照料,下对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更是疼爱有加。在那批同时期嫁来队里的媳妇中也是受到好评最多的一个。

    炎垓哥除了是队里的队长,也是全队最有名的孝子。二哥说很早以前,炎垓哥的母亲就去世了,那时炎垓哥刚结婚不久,新婚燕尔却突然痛失母亲,也许是母亲走得太急,炎垓哥一时接受不了,一连几天抱着他去世母亲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炎垓哥一声声“老娘啊、老娘啊……”痛哭的惨景,令全队的男女老少都为之动容。

    当然,我对炎垓哥的孝心,也是亲眼见过的。20世纪70年代末期的某个夏天,听说隔壁炎垓哥父亲朝林哥病了。因长期营养不良,朝林哥的症状比一般人严重一些,当我路过炎垓哥家,看见炎垓哥父亲朝林哥躺在堂屋竹床上的样子,只觉得非常的害怕。他脸色蜡黄,看不见一点血色,瘦削的脸上,两块颧骨像两座小山似地凸在那里。炎垓哥冒着酷热的太阳,每天用队里唯一的一辆板车,拉着朝林哥上大队、公社乃至镇上的医院,看病打针。炎垓哥拉着朝林哥访遍了七邻八乡的郎中,寻找治病的偏方,两个多月的时间,十多里的路程,炎垓哥就这样拉着他父亲天天来回往返,他脸上的汗珠与衣服上的盐渍,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一段时间下来,炎垓哥整个人也累得没了人形。朝林哥看在眼里,却痛在心中,其间几次要求,不要再拉着他到处看病了,但炎垓哥却对他说:“你什么也不用管,只管好好配合医生吃药打针就行!”凭着炎垓哥的一片孝心与顽强的毅力,把朝林哥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炎垓哥每天拉着板车为朝林哥寻医看病的事情,当时在十里八乡成为人们口中的美谈。直到今天,虽然朝林哥已去世很多年了,但碰到几个年纪稍大点的伯伯提到炎垓哥的这些往事时,大家还是高高地竖起拇指,对炎垓哥赞不绝口。

    和二哥走着聊着,也同迎面碰见的乡亲打着招呼,一会工夫到了村北父母坟前,简单的祭拜过后,我和二哥原路返回,而此时炎垓哥还在他家门前,他问我:“这么快就回来了,来,我们坐会。”我笑笑:“好的,炎垓哥!”我与他闲聊了几句,问了一些他子女的近况,又问了些月娥姐的病情,最后我说:“炎垓哥,我去看看月娥姐吧?”炎垓哥苦笑了一下:“现在她已经认不清人了,见谁都骂,你还是不要看了。”我无奈地点了下头,说:“既然这样,那你多保重,我就先回去了。”炎垓哥连忙说“好的,早点回家,别让家里人担心。”我起身,和二哥告别,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上我在想,好在炎垓哥的儿女们争气,对他夫妻俩很有孝心,虽然没住在一起,但对炎垓哥和月娥姐的生活时时过问,照顾得非常周到,让炎年哥和月娥姐晚年生活得衣食无忧。我从心底里祝福炎垓哥晚年生活得幸福快乐,也祝愿月娥姐病情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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