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耀

    经过多年的沉潜，余华的《文城》究竟想向人们讲述什么？乍看之下，这是一个染着凄美色调的爱情故事，林祥福与小美间一波三折的情爱纠葛，林祥福与陈永良、顾益民等人的信义情谊，以及溪镇民团与土匪激烈交战的民间传奇错落交织在一起。但是《文城》中大量生活场景的描述，无不透露着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真善美和仁义礼信。

    在《文城》中有多种善的人性，善良忠义的林祥福，温柔坚忍的小美。他们的这种仁爱与包容一切的品格具有震慑人心的作用。甚至像“和尚”这样本来沦为土匪的人，多次帮助陈耀武，最后还在张一斧那里倒戈，还有他对母亲的孝顺，都能体现一种人性之善的至真至美。这种人性正是源自儒教伦理文化影响下的心理，就像林祥福在母亲的培养之下饱读诗书，他早已深谙儒教的善良宽厚，小美也是看见林祥福家里书柜上的书，看准林祥福的知书达理。但是在这种善的对立面就是恶的人性，一路烧杀抢掠的北洋溃军在顾益民细致周密的款待下一改往日作风，整肃军队，严于律下，溪镇百姓的诚意、仁义还是换得了平安，送走了溃军，化险为夷，这说明北洋军队仍心存为人为兵的基本信义，他们内心的善性在真情礼待下召唤出来，恶意和邪念暂时被情义驱逐。与此同时，溪镇百姓身上其实也会流露出人性之恶，听闻北洋军烧杀抢掠，溪镇的居民开始逃难，不少人扎好竹筏准备逃跑，挤到竹筏上的时候，竹筏散了，很多人丧命，这是人性的自私、保全自我。而小说刻画穷凶极恶的张一斧，目的是充分展露了人性之恶以及原始本能的暴力和杀戮，这是纯粹的，毫无缘由的恶；一边又安排了“和尚”这样被逼无奈落草为寇的乱世农人。“和尚”最后弃暗投明，为抗击张一斧等恶匪壮烈牺牲，人性之善最终压倒了恶，这就揭示了人的存在意义和道路选择。余华的这种对深层人性的挖掘反映了他这些年对生活和世界的思考，他对人性一直怀着温情的希望，即人性之恶终会臣服于人性之善。

    溪镇里的这些人一面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一面又努力在黑暗中闪烁人性的光芒。这光的来源正是我们民族历史与文化中一贯赞扬和推崇的优秀品质，比如仁义、善良、勤劳、诚信、坚韧等，余华刻画出了“和尚”这个人物的复杂性，其用意正是强调人处乱世中依然要坚守住的那一份情义。《文城》在展现冷酷与绝望的同时，颂扬的是我们这个时代、这个民族需要坚守下去的仁义、互助、守信等美好品质。

    《文城》出版后，网络上充斥着对故事情节和逻辑漏洞以及人物构造的各种解读，但是在我读完《文城》后，我认为，文城就应该是文中所描写的那样，纯粹且美好，是虚幻的真实存在。如果真的要做到人物性格复杂立体、故事情节丰富合理、逻辑思维环环相扣，那么这真的是文城吗？这样的溪镇和一个普通的江南水镇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文城是存在的？因为在文城里，我看到了人间的“遗憾”。

    错过刘凤美，终生没有寻找到纪小美，这是林祥福的遗憾；与阿强、林祥福错综纠葛的爱情，与林百家、林祥福曾近在咫尺却终生未见，这是纪小美的遗憾；未能与林祥福成为真正的亲家，这是顾益民的遗憾；“公子”身份崩溃，沦为“澳洲劳工”，这是顾同年的遗憾；与陈耀武初恋破灭，这是林百家的遗憾；暗恋林百家，旅长提亲不得，这是李元成的遗憾；最终没有找到活着的少爷，这是田二的遗憾；被迫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做出选择，这是阿强的遗憾。

    我们的人生同样充斥着各种遗憾，回味往事的遗憾，避免当下的遗憾，以求减少未来的遗憾。《文城》通过对人生的叙事贴近了现实生活，展现了世间百态，各种交叉缠绕的复杂感情以及痛心疾首的悲惨生活。尽管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那也要找到生活的一丝光亮，就像林祥福追寻的文城，小美的那件蓝印花布衣裳，陈耀武心里的林百家……寻光而行，好好活着，为了自己的往事，也为了他人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