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朝贵
只要回到故乡,我就会站在那早已倒塌的三间砖瓦房的老墩台上,透过门前那块窄窄的菜地和高墩坑那排茂密的柳林,遥望那片一望无际的农田,寻找那条儿时眼中最大的小河——横垱沟。
只要回到故乡,我总会身不由己地独自沿着通天河残存的痕迹,走向那片还零星种着油菜、棉花、豌豆的农田,寻找那条留下过我儿时最多欢笑与快乐的小河——横垱沟。
虽然,当我再度走近它时,它已只是一些高低不平、长满杂草与水花生藤的沟沟埂埂了,样貌已不复当年。就连当年那座全队最高的土窑,现在也只是一个长满蒿草与藤蔓的土堆。但只要我走近它,站在它的面前,心中就会涌动起一种无名的兴奋与温暖。走近它我就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20世纪70年代那个留有我最纯真最美好记忆的童年时代。
在我有限的记忆,我不知横沟是天然形成还是后天开挖的,也不知道队里为什么把这条最大最长的小河叫沟。我询问一些年长的父辈,他们也只是支支吾吾,谁也说不出其名的由来,因此我也就没有再去纠结它是天然还是后天挖成的罢了。我依稀地记得,它上宽下窄,河段长约一千余米段,北起连绵的长江江堤,南抵邻村那片偏僻的大田,和队里最大的砖窑厂的窑坑相连,在全队那块最大的农田中,就如同一条多彩的飘带,随季节的变换,一年四季飘荡在那片开满油菜、棉花与豌豆花的田中央。
春天,是横垱沟最美的季节,特别是在春夏相交之季,一片片圆而硕大的荷叶,像一把把翠色欲滴的雨伞,摇曳在碧绿的横垱沟里,交织成满河绿意盎然的一片,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的鲜绿。正在初绽的荷花似乎已经等不及夏的到来,在圆圆的荷叶间绽放着朵朵芬芳。小蜻蜓在荷叶间来回穿梭,它们时而飞行,时而轻落在荷叶之上。阵阵轻风拂过,荷叶左右摇摆,荷花扭动着羞涩的身姿,吓得水中游荡的小鱼“噗”的一声,四处逃散。不经意间,一阵阵清新扑面而来,那沁人心脾的馨香,伴随着声声悦耳的蛙鸣,那优美的画面至今定格在我的记忆。
夏秋,则是横垱沟最繁忙的时节。南边窑厂原来的空场地上,已堆满了制砖用的一大堆一大堆的老黄泥土,与横垱沟相通的窑坑,围满了玩耍的伙伴。我的童年时光就是在窑场旁的水坑度过,戏水、摸鱼、打水漂,是我与儿时伙伴玩的游戏。打水漂更是我们玩得最多的一种,在那生活十分贫乏的年代,我们对这种简单的游戏常常也会乐此不疲。放学了割完猪菜之后,队上的小伙伴三五成群,聚集在圆圆的窑坑周边,挑选好一块块薄薄的瓦片,小伙伴们有的弯腰,有的偏头,就像木工看着刚刨出来的木板是否平整一样,盯着窑坑的水面,有时也会有一定的助跑,然后举着瓦片将手臂往后一扬,再快速地向窑坑的水面扔去。那瓦片就像离弦的箭一样,以极小的角度切向水面。瓦片在水面就像蜻蜓点水蹦蹦跳跳地向前滑去,若力度掌握得合适,有的伙伴能一口气打出六七个漂亮的水漂。我们谁也不曾讲过输赢,更不会有什么奖品,但水漂个数打得多的伙伴,在坑边打着赤膊、光着脚丫,蹦着跳着、笑着,那种高兴与自豪溢于言表。
而窑坑的另一头,又是另一番热闹的场景。窑厂制砖“嘣嘣”的声音此时正此起彼伏地从窑坑的另一边传来。队里的几个最有经验的制砖劳动力,被队长安排在这里为全队30多户社员制作做屋用的砖坯。他们先用铁锹从泥坑中挖出纯色的黄泥土,然后顺手从窑坑提上几桶清水,倒进已挖好的一堆堆黄泥堆里,再用双脚反复在泥堆里踩踏拌和。有时也会牵来队里空闲的水牛,水牛脚粗力大,和起泥来均匀有致,因此和泥的效率也会比纯人工踩踏泥浆高上许多。待砖泥和好之后,几位制砖的劳力会在一块厚实的木板之上,摆上砖坯合子,把和好的砖泥放进合子,再用很细的钢丝做成的弓子,用力在砖坯合子上一拉,两块完好的砖坯就完成了。制好的砖坯在夏天的阳光下只需晒上三二天时间,队长会安排队里的劳力们将它们分排分堆摆放一起,待到冬天农闲之时,就可以放进砖窑烧制了。记得队里每年都会烧制一到两窑砖瓦,不到几年的工夫,全队每家每户就会按人口或工分的多少,分到做一间或几间的青砖燕瓦了。
冬天,年关将近,横垱沟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此刻的横垱沟的河水会被队里的劳力排放得干干净净,河中满河的荷花荷叶早已在寒冷的风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那些黑褐色的枯梗烂叶,横七竖八地倒塌在淤泥之中,宛若凌乱的箭杆。此时全队男女老少都会到横垱沟里挖藕,谁家挖的藕多,相应队里也会给谁家分的藕也越多,因此放寒假的伙伴们这几天也都会去帮大人挖藕。他们照着大人的样子,手拿一把小点的铁锹,在那留下根根残荷梗的横垱沟的河边挖起藕来。他们先是小心翼翼挖开荷梗周围的淤泥,但他们挖藕的动作非常笨拙,铁锹在我们的手中也好像不听使唤似的,也就挖不出大人们连枝带杆长而粗的白藕,有时挖上半天,除了挖些细而长的藕苗之外,什么也挖不到。这时大人们才会笑嘻嘻地告诉我们,有藕芽的地方才会有藕,藕芽越粗,下面的藕越大,藕芽下角的方向是长藕的方向,大人的经验使我们省了不少气力。我们照着大人们教授的方法,很快便能挖到一枝枝又长又粗肥藕了。傍晚时分,大人们一担担、一筐筐、肩挑背扛地把一支支连泥带把、又长又粗的藕送到队里时,我们则在一片兴高采烈的打闹声中回家。此时,我们仿佛已经闻到那一年难得一回的香藕与猪排骨炖煮、煨汤所溢出的香美粉甜的味道了。
而今,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儿时那片种满棉花与豌豆的最大田野早已物是人非,那条留下我儿时最多快乐与回忆的横垱沟,也被九八年那场特大洪水冲刷得满目疮痍。但只要我走近它,站在它的面前,那些与横垱沟相关的记忆与往事,就会浮现在眼前。清澈的河水、碧绿的荷叶、逃散的小鱼、划过的水漂、甜香的莲藕……几十年了,横垱沟似乎从为离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