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朝贵
看青,又称看青苗、看荒,是家乡一种季节性很强的生产劳动。从事这项劳动的往往是队里一些身体状况欠佳的人,或是因家庭原因需要组织特殊照顾的社员,才会被队长安排承担看青的任务。
看青的活说是轻松,其实也并非想象的那么清闲,是个容易得罪人的活儿。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每天肩挑背驮的,只需手拿一把铁锹或镰刀,在要照看的田边这儿走走、那里看看,看有没有爱占小便宜的大人,在田里偷摘还未成熟的豌豆、蚕豆。谁家割猪菜的小孩在盗割刚长出的油菜,苕藤。夏秋收的季节敲一个旧瓷盆,在麦田或稻田边驱赶一群群偷吃麦子和谷子的鸡鸭、雀鸟。
队长对选择看青的人也要费一番心思,除了带点人情味的照顾,还要看看青的人有没有不怕得罪人的性格,最好是有副天生凶恶的面相,小孩子看见他就能吓得连连后退。而兴龙伯正好符合上述看清的条件,隐约地记得兴龙伯一脸病相,凶神恶煞的面容。我不知道队长是不是因为他这副脸相或是他有病的原因才派他看青的。听大人们说,早年间他得了一种咳嗽并咯血的“糖火病”(肺结核),可能是因为他生病的原因,别人看青都是拿着一把铁锹或是镰刀,看见需要修整的田埂会重新挖上几锹修补一下,田边的杂草太深也会随手用镰刀割砍上几刀。而兴龙伯只拿一根细短的竹竿,在田埂上敲敲打打慢行在几块要照看的田边的田埂上。对着田中的鸡鸭雀鸟有气无力地叫喊驱赶。那些前来割猪菜的孩子,看到他那副病恹恹病相和吓人的声音,都已跑得无影无踪。有的实在跑不了的孩子会立马蹲下,就地躲藏在齐腰深的豌豆或蚕豆田中。兴龙伯看着缠缠绕绕的豌豆蚕豆和湿淋淋的油菜,他这病恹恹的身体,也实在难以行进,只能站在田边,用带点哀求的口气说道:“小祖宗们,快出来,你们再不出来,我就去告诉队长和你们父母,扣你父母的工分!”小伙们听了,只得乖乖地从田里钻出来,生怕兴龙伯去告诉了自己的父母和队长,免得父母知道了,又是一场训斥。见到孩子们灰溜溜地从豌豆或油菜地出来,兴龙伯也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并对孩子们说“下次再不准到豌豆地割猪菜了,再来就不轻饶你们了。”
队里人都知道,看青这份事也不好干,不认真做,队长不让,一些想干这轻松事的人还会向队长反映,说某某只挣工分不干事。太认真了,得罪人。遇上个抬杠耍横的,为维护自身的利益,能把你气出病来。因此队里也有好多人宁愿干一点重点事也不愿看青。好在兴龙伯本来就脾气火躁,且又有病在身,别人都不敢对他怎么样,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连平时最喜欢抬杠耍横的人,也都看见他就悄悄地走开了。在兴龙伯看青的那段时间,那些爱占便宜,偷摘队里豌豆蚕豆的事也就基本上没有发生。
看青也有些令人羡慕的地方,就是不必同队里其他劳力一样,天刚亮就得按队长的派工,而早早地去耕田、抽水,割谷栽秧。他可适当迟点再去田间,行走在绿茵茵庄稼地里。
春天,青蛙在呱呱地欢唱,阵轻风吹过,卷起田野层层绿色的波浪,沙沙地响,仿佛情人间絮絮叨叨的私语,又仿佛是不知名的乐器在演奏。秋天,蛐蛐唧唧地鸣唱,田间地头棉花洁白、稻谷金黄,这美景很有吸引力,一些人几次向队长提出要从事看青这一劳动,但都被队长拒绝了,说:“你们有谁看青能比兴龙伯更合适? 他从看青后,队里豌豆、蚕豆再没人偷摘过,小孩子看见他就跑得飞快,最主要是他有病,家里负担又重,需要照顾下。”几句话便把几个年轻人说得哑口无言。从此不再动想看青的心思。可惜,兴龙伯的病情却没有因为他干的看青这种活儿而好转一些,反而是他的病情越来越重了。那年的冬天,大人们说兴龙伯突然在一阵咳嗽吐血之后就与世长辞了。
兴龙伯去世时,我大约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对那时的情景已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隐约地记得,那年冬天风雪很大,很多人抬着兴龙伯那尊高高大大的棺木,从他家的门前上堤,抬着他曾经看青走过的路上,然后安葬在队里南边那块他看护过的花生地入土为安了。兴龙伯去世后,队里看青的人又换了几个,包括那几个刚从中学或高中毕业的年轻人,可每个人都没干多长时间,就不知什么原因,或是自己不干,或是被队里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