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朝贵
最后一次见到幼斋叔是20世纪90年代未的一个秋末或是初冬的夜晚。
那天我刚吃过晚饭,忽闻有人敲门,我赶紧开门,一看是在单位门前摆摊的陈奶奶带着一位五六十岁的大叔,说:“这位大叔说是你老家的熟人,找不到你家,我便把他带上来了。”陈奶奶说着把手向同来的人指了一下。借着楼梯间昏暗的光,我一眼认出这是我老家的幼斋叔。虽已二十多年未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幼斋叔!”我喊了一声,赶紧把他迎进屋,并对陈奶奶道了声谢谢。
“幼斋叔,我们快二十年没见面了吧?”幼斋叔眼睛向下垂了下来,向我说明了来意,说他大儿子洋初在广州出了车祸,他从广州处理完车祸后,因太晚没有回老家的客车,想在我家借宿一晚。我一听有些吃惊,洋初在山东当兵,怎么会在广州出车祸呢? 幼斋叔回道:“洋初是去当兵了,可前几年他转业后因单位效益不好,就南下广州打工去了,唉……谁曾想。”说着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漫了出来。我理解老年丧子的痛苦,此刻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几天后,我与母亲谈及幼斋叔,母亲说幼斋叔是个好人。早年间在队里是个能说会道的文化人,现在老了却摊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之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在旦夕。说完母亲跟我回忆起当年幼斋叔在村里的样子。
我的思绪不觉回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幼斋叔在老家生产队劳动时的样子,那些时光的碎片,如潮水般地涌过脑海,拼凑着我对幼斋叔清晰的记忆。
幼斋叔家住在离我家南边三四户人家的大堤边上,他身体非常壮实,长得人高马大,浓眉大眼,几粒黑红色的麻子镶嵌在他黑黝黝略显长方形的脸上。那时我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听大人们说,幼斋叔广阅书籍,对书本内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幼斋叔会讲很多的故事。每到夏日夜晚,不管多晚,队里的大人小孩都会不约而同地一起跑到幼斋叔屋后大堤上乘凉的睡铺前,缠着幼斋叔讲个故事。印象中那些年的夏夜,幼斋叔屋后的大堤上几用木门或木板搭成的乘凉的睡铺前成了全队最热闹的地方。
幼斋叔大多数的时候都会讲一些大人们喜欢听的《岳飞传》《小武义》《水浒传》等一些章回小说的片段,引来大人们一声声“好、好!”地大声喝彩。当然幼斋叔高兴的时候,他也会来一段哄小孩子们开心的笑话和电影上一些战斗英雄的故事,引来孩子们一阵阵哄堂大笑和一声声“啧啧”的惊叹。
记忆最深的还是我高中放学后,回队里参加生产劳动,那时我刚十六七岁,幼斋叔大约也只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他在队里干着耕田耙地和打农药的农活。幼斋叔头戴一顶草帽,身穿一身土灰色的旧衣服,脚蹬一双沾满泥土的解放鞋,这似乎成了他的标准形象。幼斋叔有时举着牛鞭在堤外犁地,有时背着个药桶在堤内的棉花田喷洒药水。因我年纪尚小,干的活就是跟在那些犁地全劳力后边耙耙地或是给挑挑药水。幼斋叔是这两项农活的主要劳力,因此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基本上我就跟在幼斋叔等一些劳力的后面干牵牛挑药水的下手活儿。
一段时间下来,我跟着幼斋叔做事的时间长了,我对幼斋叔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幼斋叔不但会讲故事和笑话,而且对一些事物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干起农活来更是个样样精通的能人。只是幼斋叔生不逢时,因他身份原因,在生产队里连队长、会计也从未当过一天,幼斋叔的眼睛里总是有些不易觉察的忧郁。尽管这样,但每当在队里生产劳动至中途休息的时候,大家知道他看的书多,会讲故事就会缠着要他讲讲故事,说说笑话,讲讲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讲讲美苏争霸的由来等等。有时也会讲几个简短的笑话,有时是某个章回小说的片段,听得大家一时哈哈大笑,一会儿又是心惊肉跳。
也许是受“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等爱国主义电影的影响,在那个特别崇拜英雄的年代,在我们那个还有点懵懂的理想主义色彩的年纪,最喜欢听的就是些战争和英雄的故事。那次我们刚坐下来休息,大家就又都围到了幼斋叔的面前,幼斋叔随手在河边摘了片荷叶,垫在河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幼斋叔讲到战争场景讲述时,更是有声有色、声情并茂,听得我是热血沸腾,如同身临战场之中。但幼斋叔讲到这里,也沉默了一会,我分明也看见他眼中也闪过一点泪光,而幼斋叔的形象此时在我的心中也更加高大起来,更加佩服幼斋叔知识的渊博。
后来不久,我因随父亲一起去县城工作,便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经常给我们讲故事的幼斋叔。
我离开家乡后,回家乡的时间较少,偶尔回去一次,也是急匆匆来回。自那晚与幼斋叔分别之后,我也一直再未见到过幼斋叔。我想要是幼斋叔健在的话,应该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但愿他老人家晚年生活幸福,依旧是那个会讲故事、说笑话、快乐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