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3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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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007版:江津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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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帖

  □ 陈白云

  祖父说,坛里有粮食,比什么都好。祖父最开心的事,是收割粮食。

  祖父种了一辈子地,他认为粮食最有良心。它不仅无私地奉献,还让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不至于有忍饥挨饿的卑微,才让父亲在村里活得亮堂。

  祖父每次到田间劳作,祖母都要在锅里烙几个面饼给他,饼里面夹有盐菜和鸡蛋,那样吃了才经饿。祖父行走在的田埂上,用眼打量着四四方方的田块,用脚丈量着秧苗的行距,他认为每一片区域,都有来历或故事,跟人一样,是有指纹和身世的,要敬畏和善待。嚼着大饼,祖父嚼出每方稻子的前世今生和一家人的衣食住行。

  观天象、望气时,遵从时令耕作,是祖父作为一个农民的基本素养。只要雨来,祖父总要侧耳倾听第一声春雷什么时候到——正月打雷秕壳飞,二月打雷谷堆堆。好在,懂得分寸的雷,一月没来,二月才此起彼伏,响声惊天动地,似有无数个铁球在铁板上滚动,也像是祖父下田耕作仪式上的前奏。

  精挑细选的稻种,用温水浸泡一天一夜后,祖父撒在一小块水田里,用薄膜覆盖住。他不仅要用有机肥为它们垫“窝”,还要盖一层稻草灰作“被子”,因为这是粮食的摇篮。

  出秧苗是个技术活,靠经验和感觉。待新芽初出,祖父每天都会来田间察看一番。气温升高以防“中暑”,气温降低不能“受凉”,祖父时而开膜散热,时而封棚保暖。几开几合之间,就成了。

  下一步,是整秧田。祖父最拿手。如果田软乎,先犁十遍,再放水,耙三十圈。两麻袋草木灰,撒下去;割来的野菜苗,踩泥里。祖父说,这是提前给秧苗提供最好的基肥呢。祖父耕田,似在释放一种艺术的力量。耕牛在前头走,铁犁在泥中行,祖父在后面喊。祖父中气十足,吆喝声里夹杂着悦耳的方言,牛听得懂,只管甩起尾巴朝前奔。有一次,我在心里想,牛是不是也在向往,田里能长出齐人高的稻穗呢? 那时候,我在禾下乘凉,牛在禾下咀嚼……犁铧过处,泥土香,春水柔……丛林中的布谷声和父亲的撵牛声此起彼伏,那是最具韵味的声音。

  祖父多才多艺,在家中是篾匠,在外也当得了厨匠。祖父觉得,有艺在身,才不会饿肚子。他还是村医,用草药治好了很多村民的疑难杂症。整田,是祖父一直想教给我的技能。每次祖母都会打断他的话,说小娃子学什么种田,读书才有出息。

  秧田整好,秧苗就要出棚接受考验。甩秧,入田,弯腰,插苗,一株一株分,一心一意栽,历经数不清的标准动作,直到波光荡漾的稻田里朵朵新绿铺排开来,直到行距齐整、株距整齐,距离产生了美,规则激起了春风,祖父便喜笑颜开了。正可谓“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此刻至秋天,祖父与所有的农人们一样,付出辛勤的汗水,无数次向稻田作揖,无数次与稻田商量,稻田也不亏待他们。

  祖父说,种田的人要敬畏秧苗,唯有先向稻田弯无数次腰,它才会长出沉甸甸的向你弯腰的谷穗。

  祖父躬耕的身影,是春天最美的音符。

  插秧结束,“秧门”就关上了。晚上,祖父就着腊肉炖洋芋,喝了一碗粮食酒,哼起小调。不经意间,我看到他脚上有两道伤痕,他没有觉得疼,这是他的勋章。

  大暑前后,稻浪翻滚,祖父顾不得炎热,下到田里用双手拉扯水草,再用双脚松一松稻子根部的泥,这样一番操作,就能促进稻须延展,长的秧子才壮,结的穗子才多。

  立秋,稻子开始抽穗,蛙声一片。很多次,祖父在田坎上踱来踱去,脸上荡漾着喜色。他将一根稻穗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摸了又摸。他贴近一窝水稻,数了数,21根,每根挂粒300多。

  白露,一株株稻穗弯了腰,那是在向祖父还礼。祖父说,这人世间,只有稻田最懂回报,你对它真,它必报你诚。

  白露到,秋收忙。

  “今年谷子好,这镰刀怕要割坏呢!”祖父笑着对祖母说。第二天清晨,趁着好天气,祖父躬着腰,一镰一镰挥向稻子,带着盐粒子的汗往脸上涌、往眼中奔、往嘴里流、往泥里淌。祖父一把一把堆起来,再一捆一捆绑起来,经过脱粒机的吞吐,晒在大门口,有浑璞的光芒,似碎金。

  此时,秋风沿着村庄的方向,吹来新米香,吹来满地晒,祖父高兴地说,到了粮仓,就松了一口气。

  门前那棵长满刺的枣树,见证了祖父一年的忙碌和酸甜苦辣,也见证了收成的多少。

  新米煮饭,颗粒饱满,味道有层次,有清风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汗水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连锅巴也焦黄鲜嫩。吃完饭,手上拿一个锅巴饭团,当零食吃,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祖父喜欢用新米煮粥。一碗粥,他喝得很细、很慢,不佐菜,不拌酱,就那么一口口品,绝不浪费一点。他说:一年忙到头,还不是为灶上有饭、锅里有粥? 新米新日子,得好好品啊!

  现如今,大多地方实现了种田机械化,但一些偏远山区的农人,依然保持着传统的耕作技艺。父亲传承了祖父的种田理念,一定要成为爱田的人,万不可忘了他的无私和农人的本分。

  祖父说,为人处事,要学稻谷,身上既要有“芒”,内心更要跟米一般洁白、纯实。

  许多次梦里,我听见稻田里谷子的沙沙声,一直未停。粮食帖,我每日不忘临的“劳动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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