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玉晓
《大淖记事》是汪曾祺以散文的笔调写就的小说。小锡匠十一子与巧云的爱情故事,令人动容。在阅读中最打动我的,是除了主线叙述之外,看似无关紧要的笔墨,即闲笔。闲笔不闲,大有深意。
《大淖记事》共六小节,汪曾祺不吝惜笔墨,前三节都在写大淖的风土人情。西边是瓦房,东边是草房;锡匠们讲义气,挑夫们卖力气。衣食住行,婚丧嫁娶,无一不细细讲述。这样的闲笔,如同一台舞台剧的背景,搭起一个独特的世界,如书中所言:和街里的穿长衣念过“子曰”的人完全不同。这样的闲笔,给作品以信念的基石,此时,读者不是看客,而是随着作者的思绪,自然走近,恍若故事中的亲历者。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当是如此。
汪老的小说一向反抒情,文中却有一处抒情性的闲笔,用得极妙。十一子和巧云在沙洲上幽会,作者由衷地写道:月亮真好啊! 在叙述感情线时,作者多留余白,这样的一句闲笔,却把两情相悦,自然流露。这与前文巧云被刘号长玷污,“号长走的时候留下十块钱”,直接而略带冷意的文字截然不同。汪老定是钟爱这对年轻人的,若不然,怎么会如此温情。月光笼罩下的爱情,一向美好而让人留恋。《倾城之恋》中的范柳原也曾问过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而这一句“月亮真好啊”,当真用得出神入化。
巧云的微妙情思,同样隐藏在几处细节闲笔。在十一子救下落水的巧云后,巧云心里说着真是个呆子,紧接一句:“她说出声来了”,这一闲笔既有叙事,又有心理。情窦初开的巧云,羞涩又克制的爱,写得极妙,鲜活的人物跃然纸上。而有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也尝了一口。”这一闲来之笔,让我默默良久,颇为震撼。十一子生命垂危之际,巧云把一碗尿碱灌进他的喉咙,此时的她,心神不安,却又态度坚毅,不管别人如何,她愿一同饮下,同生共死。一处闲笔,巧云的形象便立住了,她果敢善良,坚贞不移。汪老自己亦说,可是写到此处时,也流了眼泪。真的是“贴到人物来写”。
汪曾祺,是一位擅用闲笔的作家。他说过:“传神阿堵,正在这些闲中着色之处。善写闲文,斯为作手。”《大淖记事》,写在水边的爱情故事,几处闲笔也如流水一般,静水流深,蕴藏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