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闻琴

  荸荠是一种古老的土著植物，《尔雅》里荸荠的古名叫“芍、凫茈”，《齐民要术》里仅称“凫茈”，两个名字都很美。荸荠露出地表的绿秆似细细苇叶，远望修长柔美，似“芍”婉约。“凫”是野鸭子，“茈”通假“紫”，代称紫色汁果，“凫茈”指野鸭子爱吃的紫色果实。宋人称它“荸脐”，大概觉得它的外形与人的肚脐类似。明徐光启在《农政全书》里称这种茎果为“荸荠”，此名沿用至今。

  走兽和飞禽有时充当人类的试验品，古人看见野鸭子吃荸荠，才敢入口品尝，知是美味，方广泛食用。洗干净荸荠，咬上一口，肉色雪白，味道清甜。荸荠和莲藕一样，都藏在湿泥里，颇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虽是野生之物，但蒸煮起来却马虎不得，宜寻一小巧砂锅置于红泥小炉之上，炭火慢煮二十分钟，取出，托放精致小盘内。流程倒似煮茶般精细，透着些许雅意。

  古人生活水平有限，但他们懂得向自然寻觅，更懂得如何拿粗朴野食制成精良的美味。其他野果，如板栗、菱角、松子，红楼里可做成“菱粉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松瓤鹅油卷”这三种高档点心。宋朝总体比较富裕，百姓生活相对安定。宋苏舜钦说“老稚满田野，斫掘寻凫茈”，田野烂漫，老少齐齐出动，只为挖得荸荠满载而归，好一幅热闹安逸的画面。《山家清供》写道，“凫茨可作粉食，甘滑异于他粉……采以曝干，磨而澄滤之，如绿豆粉法。”古人认真起来精致起来，不输今人丝毫。

  “溪桥有孤店，村酒亦可酌。凫茈小甑炊，丹柿青篾络”。溪桥有旅店，店内有自酿的粗酒，下酒的是煮熟的荸荠肉，还有盛放在青篾里的红柿。诗人陆游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荸荠和柿子，多么怡然多么惬意，这旅途的劳累也在这一口口的荸荠与酒里消除散尽，荸荠具有慰藉身心的作用，因此被诗意地呈现。

  明徐渭《渔鼓词》“洞庭橘子凫茨菱，茨菰香芋落花生，娄唐九黄三白酒，此是老人骨董羹。”他把这吃酒老人写的如隐士一般超脱，下酒荸荠似沾了仙味。明吴宽《赞荸荠》“累累满筐盛，大带葑门土，咀嚼味还佳，地粟何足数”，“地栗”就是荸荠，江南地域作此称呼，挖掘回来直接吃，地头田间随取随吃，越吃越好吃，率真而不拘，如此吃法也让读者感受到了浓浓的生活气息。

  荸荠南北都有，产地多在水泽区域。小时候，我的祖母总喜欢拿荸荠做八宝饭，雪白的荸荠片镶嵌在紫色的米团中，特别显眼，祖母还喜欢拿荸荠剁碎了加红糖包汤团，荸荠是圆的，汤团也是圆的，取个双团圆的彩头。我听说北方人过年喜欢在饺子馅里加荸荠碎，暗喻“备齐”，藏有万事丰足年年有余的祝愿。

  汪曾祺小说里写过荸荠庵，大概是庵堂的外形像一只荸荠，圆圆的，上面有点儿尖。汪曾祺《受戒》里形容荸荠：“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哗哗地响……荸荠藏在烂泥地里，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溜溜的泥里踩着。”周作人《新年》写道“小辫朝天红线扎，分明一只小荸荠”，小孩儿头发稀少，梳两只圆圆乎乎的带点发尖儿的小辫，确实有点像长芽儿的荸荠。可见，荸荠多招人喜爱啊。

  有些植物，它们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长在野外荒塘，淡泊憨拙，反而能得到持久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