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庆玉
一年四季,寒暑易节。过了春夏秋三个季节后,就到了天寒地冻、万物萧瑟的冬天。身处冬季,是喜悦呢还是悲郁呢? 处境不同,地域差别,老少各异,人们会有不同的理解与答案。
人一旦进入老龄阶段后,身体各种机能也就随之日趋老化,既耐不了热更耐不了冷。所以,对我来说一年四季当中,我最不想过的还是这寒冷的冬天。
今年入冬后,南下的寒潮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十月小阳春刚过,最低气温就下降到了零下六七度。为了御寒,我不得不赶紧套上多年未穿的加长棉袄与棉裤。除了畏寒,身体也开始出现了一些从前不曾有过的不适感:静处不动时,手脚就会冰冷,浑身凉飕飕的不舒服,整个人非“全副武装”不可,头上得戴上帽子,颈上要系上围巾,脚上须穿上棉鞋,这样才会暖和。穿得如此厚实,但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很快又会觉得身体外冷内热,冒出汗来,不得不赶紧松衣脱帽。一旦停止了活动,就得把脱掉的衣帽重新穿戴起来,否则拖延久了,不经意间就会让人着凉感冒。还有一件,到了晚上就寝时,洗完澡后不久身体会莫名其妙地发痒,医生说这是冬天老年人皮肤容易干燥的缘故。小腿部位发痒还可用手对付,背部用手去挠却挠不着,没法,只得去街上杂货店,花两元钱买了根竹制抓背挠痒耙。这痒不是一抓就了事,而是越抓越痒,越痒越抓。前半夜本该是一个人养精蓄锐睡觉休息的时间,却往往在这翻来覆去手忙脚乱的挠痒中,给白白地消磨掉了。直到一个多月后,改为穿纯棉布内衣,不天天洗澡了,才有所缓解。
今年的冬天比前些年稍微要冷一些,不得不使我联想到以前的冬天,我们农村人过冬的情景。
过去我们农村人过冬,冬天到来之前大人们必须筹备好充足的过冬生活用品。首先要解决吃粮问题,那时的口粮是由生产队按人口及工分分配的,是否能安全过冬,当时家长们保障不了,这事得由每个生产队队长们去操心。丰收了还好,如遇到灾荒年景,就会食不果腹。那时不准私人买卖粮食,即使有钱,也买不到,得有国家发下的救急粮票。二是烧柴的问题,那时农村人连烧的煤都没有,更别说电和天然气了。除生产队分给的一些农作物秸秆,烧柴还得靠自己辛勤劳动去解决,需要摇船篙桨到洪湖弄几船水草,把它晒干后摞成垛子,以备过冬时用。有一年冰封一个多月,我家摞在屋外的一垛烧柴被人盗去了一担,父亲沿着雪地脚印找到后,因这人是我父亲从未伤过和气的乡里乡亲,他没有打扰人家,就默默地回家了。三是吃菜,冬前每家每户都会把青菜制成一大坛子水腌菜、盐水辣椒腌制的萝卜扁豆、腐乳等,平日里也会把一些小鱼小虾晒干后积攒起来以备过冬食用。如果冰雪天太长的话,实在没有菜吃了,就把大米加少许石膏浸泡后,磨成浆熬制成米豆腐。
那是寒冬的一天早上,我把门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很是晃眼。左邻右舍农户,有一不小心的,家里喂养的鸡放出家门,就会产生雪盲现象。鸡站在雪地上不知东西南北,茫然不知所措,主人出门去驱赶逼迫它回家时,它就一改平时的两脚步行为展翅乱撞,这得费很大的功夫,才可从房前屋后的角落里,把它们一一抓回。小时候起床时,天气太冷的话,母亲会把我的衣服拿到烧火弄饭的灶前烘热,卷一下包好后让我赶快穿上。有时,头天晚上床头柜上的碗中有未喝完的开水,这剩下的水第二天就会结成一整块的冰坨。
记得十岁左右那一年,天气特别冷。雪地里我与小伙伴们不是堆雪人打雪仗,就是拿着一根长竹棍,到屋檐下去敲打冰挂,把它当着冰棍吸着玩。门前有一条连通长江与洪湖的大河,通过半个多月极寒天气冰冻后,水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河的对岸上游住着近两百户人家,那里叫码头大队,与我们墩台分属不同的两个人民公社,当时大河上没有渡船,平时我与墩台上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从来没有到河的对岸去玩过。这次河面上结出了一层冰,趁着这便利条件,到河对岸墩台上去逛逛,成了小伙伴们的共同心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们一众小孩儿,踩在滑溜的冰上,开始还是蛮吓人的,走着走着,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大河对岸。
那时,还没有新修改道河,码头大队的房屋从大河上游到下游沿河依次排列,我年近七十的大姑妈,就住在码头大队大河下游岸上,姑父已过世多年,表哥在县城工作,表嫂在乡下务农。当我们路过一座大瓦房门前时,我隐隐约约记得这可能是大姑妈的家,就随口呼叫了一声“姑妈”,出门招呼我的是打扮洋气长相俊俏的表嫂。表嫂见我是大河对岸舅舅的小孩后,就返回屋里,拿了一块碗口大的糖粑子塞给了我,这糖粑子是用麦芽大米熬成的,乡下人都爱吃。当时年龄小,还不大懂人情世故,就毫不客气地把它揣进了自己的棉衣口袋,连“谢谢”二字也不会说,跟随小伙伴们一溜烟地跑了。
也是这一年,邻村有位退伍男青年结婚,女方家在百里洪湖中间一个叫东港子的洲子上。当时没有陆路,要出东港子,只能驾船摇桨六七里水路,就像水浒中的人要离开梁山泊须得坐船。这对新人佳期选在腊月上旬的某一天,正好碰上了那年“三九四九,冻破碓臼”的天气,当时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无奈之下,接亲的队伍只好委屈新娘“三九四九冰上走”了。因冰面上滑溜,一路上新娘不知在冰途中“拜”了多少次天地,摔得她鼻青脸肿,一身新人妆容也摔得面目全非,禁不住哭诉一场,一想到今天是与心上人喜结良缘的日子,只得忍气吞声,强装笑脸。到了新郎家,已是深更半夜了。经过数十里冰途的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身体就像散了架似的,无论是接亲的还是送亲的同行者,都累得趴在喜宴桌上,动弹不得。
村民用水,那时都在墩台前的大河边搭建的石码头上。大河结冰了,只得靠墩台上身强力壮的男子用一柄木制大榔头,通过反复的敲打,才可在河面上敲出一只芦席大的窟窿眼。村民用水桶挑水回家,或清洗衣服被单,或淘米洗菜,整个墩台上居民用水,就在这口窟窿眼里。当墩台上用水的人多时,人们往往还需要在寒风中排队等候。
年轻时,冬天里我干的最苦最累的农活,当数春节到来之前,到结了冰的洪湖里挖莲藕。农历过年,都在数九寒天里,我们当地习俗,吃年夜饭时少不了一道莲藕猪骨头汤。要想吃到这道菜,得走五六里路,来到生长莲藕的洪湖湿地,那时没有防水的裤子,只能赤脚在冰泥中采挖,要从两三尺的烂泥地里把藕翻挖出来,又不能铲伤了它,干这活不但要技巧更费人的体力。身强力壮的能干人,大半天一般可挖藕四十来斤,甚至七八十斤的也有。我挖藕不行,一旦发现了藕,每挖一下,就会用手抠来抠去,生怕把它挖坏了,收工回家时最多只能挖出二十斤。
我成年之前,特别是上小学读书之后,因活动量减少,一到冬天我的脚后跟就会生出冻疮。开始是红肿,接着就溃烂,夜晚上床身体暖和后,冻疮就会隐隐作痛,小时候几乎年年都犯。为了减轻冻根的痛苦,就用土法把白萝卜烧热后,在冻根上滚来滚去,或用腌制的红辣椒加热水泡脚;冻疮溃烂后,就把二三寸大的新鲜鲫鱼,通过稍微烧烤后,再撕下鱼皮,把它贴在冻根处,然后绑上布条;用得最多的是赤脚医生让我涂敷他给的冻疮膏,但大多效果甚微。最后一次患冻根,是高中毕业那年正月突然倒春寒,到校时没有带上棉裤棉鞋,我只穿着单裤单鞋,一个星期之后冻根就溃烂了。校园内活动时,我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同学面前觉得很是狼狈不堪,我想我们整个学校高中毕业年级的同学中,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人。我除了脚后跟经常被冻伤外,有些年份耳朵边缘也偶尔被冻得红肿,但脸面与双手却从来没有被寒气冻伤过。
少年时做民办老师,遇冷冬。我坐在办公室备课改作业,双脚冷得难受,就走出办公室到学校操场以快速跑步御寒,立竿见影后,写过一首打油诗:“寒风阵阵冷若冰,呆汉悄悄隐深院。活动健将何惧冷,畏畏缩缩可怜人。”
过去农村人过冬,要么是用晒干的草木烤火取暖,要么是靠干力气活来御寒。那时,每家每户必备几个陶瓷火钵,大一点的可供两至三人烘烤用。火钵里面放的大多是水稻粗壳,铺一层火灰在上面引燃,这样可持续烧十二小时以上,烘烤时须离一定距离,稍不注意,就会烧坏衣服鞋子。半个世纪过去了,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生活物资已非常丰富,过冬前需要储备柴米油盐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如今,一年到头不但吃穿不愁,普通老百姓过冬的御寒取暖方式也是日新月异、丰富多彩,不但普及了空调、太阳能,现在很多房屋内还安装了暖片或铺设了地暖。除了野外作业的工作人员,过冬时再也不会出现饥寒交迫的困境。
一年四季周而复始,神州大地万象更新。寒冷萧瑟的冬天终会过去,明媚和煦的春天必定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