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4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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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015版:文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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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渔鼓

  □别世禹

  渔鼓,起源于唐代,明清时期最为鼎盛。几百年来,一代代背井离乡,游走四方的穷苦盲人或者半盲者承先启后,口口相传,使得这一说唱艺术在民间广为流传,久而久之,形成一种独具特色的地域民俗文化。因渔鼓浓厚的乡土气息深受老百姓喜爱,且随时随地能够拍打演奏。后来,政府部门以“湖北渔鼓”给予命名。

  乡村,可以铭记的东西太多。古旧的村庄,是一个发烫的容器,里面藏着祖先遗落的密码;盛着鸡叫声,鸟鸣声,狗吠声,风雨声,花开叶落声。五谷在节气里成熟,野草被我的先人一根根拔起,衍生出一缕缕清朗的炊烟,普度众生地填饱大地子民饥饿的肚子。

  那些年,村子里到处都是人影,经常行走着一些身份独特的人。他们志向不明,忠贞于泥土,清苦地孤独终老。我见过的他们,有三五个搭伙玩杂耍的,有背着小药箱给猪打针看病的,有持着盲杖一路敲一路行的渔鼓人。这些草木一样的生灵,被风一吹,散落在村子四周,和泥土一样,隐忍而朴素。他们在光阴里游走,沉默中保持草木的本质和原始的尊严。

  盲眼的渔鼓人,出现在村子里,明净的乡村就鲜活起来。渔鼓声从村头由远而近。手拍渔鼓的盲眼人,背驼而苍老,持一根细竹杖,挎一尾竹筒渔鼓。渔鼓约莫一米长短,一头空置,向下的另一头绷着一张圆形的猪皮。老人斜抱渔鼓,皲裂的手指灵动地往渔鼓上轻轻一拍,圆润拙朴、音质敦厚的“砰砰”声带着悠然的韵律在大地深处传开。庄户人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农活,或者端起筷碗,迎接或目送,渔鼓成了盲眼老人在尘世的通行证。

  那年,我八岁,涉世未深,生性顽劣,打着赤脚在后面紧跟,盲眼老人手抱渔鼓,捋一下花白的胡子,边拍边嘶哑低沉地唱着曲儿,唱腔里透着润物无声的古趣。顺着老人的音调,我直听到心里去,轻轻哼上一两遍,自然就学到了,稚嫩的音色与盲眼老人的腔调不谋而合。

  渔鼓声声,隐蔽着一个小小少年丝丝缕缕的情怀。动情中,一双柔和的手,丈量从前到现在的距离,似曾有了《山河故人》中未来人向故乡的方向前行,宛若回到从前,我们一群小伙伴在月下的草垛里你追我赶地捉迷藏,直玩得天昏地暗,月亮偏西,生怕回去早了,辜负头顶的一空星光。早晨,拿着一根光溜的杨树棍子耍弄习武,飞身一脚对着路边的一棵小柳树来回踢打,把那片炊烟下的土地弄得满是黏稠的欢声笑语。

  渔鼓声声,俯视乡村真实青春岁月的记忆。黄金质地的点滴,被草木之上的风一吹。顷刻,有了丢失的味道。这些孩子们,闹着闹着就长大了,有的人飘向远方的城市,飞也似的逃掉了,再也没有回来。如同消隐的渔鼓老人,如今走向了何方,又在哪里安身。

  午后的阳光软绵绵地洒落在温馨的土地上,行走的渔鼓人,兴许是口渴,矮小的母亲一时会意,匆匆忙忙跑进厨房,从墙角灶台上的茶壶里倒上一碗水,双手捧出来虔诚地递给老人。老人一饮而尽,胡子被水珠湿润,感谢这个乡村的淳朴和农妇的善良。

  但是,我是多么想触碰一下老人的渔鼓,想用手在上面轻轻拍打,想感受那一小块绷在渔鼓上的皮是否如树皮一样的坚硬。我琢磨出各种理由,都没有一个能合适地接近盲眼老人并获取他信任的机会。一个顽劣少年,对盲眼老人认知的改变,微乎其微,他似乎洞穿一群玩闹孩子们心底的全部。

  我常有扮演了一次不光彩角色的错觉。彼时,看到盲眼老人顺风前行,我会残忍地破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拉过身边的小伙伴,耳语几句,在地上寻到一截即将燃烧为灰烬的烟头,作为荆轲刺秦的道具,把它掩在小手掌下,蹑手蹑脚地绕到渔鼓老人身后,投石问路第一个蹦跳,烟头图穷匕见地闪着一溜星火从渔鼓的顶端口扎了进去,然后,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老人干瘪瘦硬的手有节奏地在渔鼓上拍打,绷着的渔鼓皮弦断神散,没来由地被烟火豁开一个大洞,冷寂地发出沉闷的喑哑声。渔鼓老人颤着嘴唇,面皮抽搐,慌乱地用手抚摸渔鼓,茫然无措地顿感渔鼓突然被施了魔法,直至僵硬的手指停在鼓皮哀伤的创口上。

  暮色泛起,拂过村庄的风,掀起渔鼓人杂乱的头发,那张褶皱密集的脸,写满历经一场战乱后的惨烈。

  渔鼓已毁,一时万劫难复。

  这么多年来,想起拍打渔鼓的老人,心不由为之一颤,像被谁摘了一样。当年的我,最是无赖,无法窥探盲眼老人在尘世里的灰暗与疾苦,委屈与凄凉。无法体会他压在岁月里,背负的一生之重。成长路上,偶然遇到过几次渔鼓人,我都会默默地目送好远。我目光所至的,是他的一个幻影。我心里清楚,年少无知给拙陋的盲眼老人制造的灾难,我能够去补偿的,极为有限。

  世上美好的东西,到最后都会无情地走向衰落与消亡。如同人的生命。悠悠的渔鼓,在广袤大地上弥漫人间的烟火味道,织成最为充沛的民间元素。渔鼓人简单,干净,淳朴地以自己的方式行走,贯穿着乡土之上一黛远山的素色之美。遗憾的是,带着些许魏晋因子的渔鼓,在岁月潮水的撞击下渐行渐远,被纷至沓来的车辆和汹涌的人流吞没,彻底成为乡村一部断代的历史。这是渔鼓的悲哀,是时代和艺术的悲哀。

  一个人,在纸上,孤独地描摹,突然发现“白茫茫的大地,真是干净。”渔鼓不在,意象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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