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启文
哎! 真后悔呀,这次探亲执意去踏访清水河中学,当年我们一起读书时的校园荡然无存。
一声叹息包裹了整个包间,顿时包房里鸦雀无声。直觉得人一生大把的美好都留给年少时光。
勇君已在遥远的新疆安家。自初中毕业后,走出坐落在大别山深处的县城,我们各奔东西,奋进在不一样的轨迹,不曾联络。经年之后,邂逅于我定居地,在江城相聚我俩激动不已,话如江水滔滔。
席间,聊起过往,谈及年少求学。那会儿,在乡间读中学是寄宿制。靠蒸饭就着咸菜,解决一日三餐。端着在校塘洗过生米装进铝制饭盒,送至学校食堂大笼屉蒸熟。仁慈的陈校长,发善心地将一周七天掰开来用,放大家步行回家,取足住校所需咸菜,顺道饱餐几顿家中鲜食改善胃口,很像种菜得时不时施点肥,添点正能量。当时,书声琅琅,敲钟当当,面黄肌瘦依然青春昂扬。春有运动会,夏有入团式,秋有晨起扫落叶,冬有舔咂檐下冰锥。
讲起这次探访实况,勇君顿生一脸的不甘。清水河中学早已搬迁,据说几年前也已改名。旧址全都荒废,操场已成草场,灌木开始了疯狂的圈地运动,将成片的荒野纳入毂中。一排屋破丧失了元气,在阳光里也打不起精神,任凭荒草在窗前阶边疯长。即使几处房屋崭新的,也是铁将军把门,时间流经这里,平缓得难以辨认流速。仿佛有小塘在呐喊,便执意去瞧瞧。塘岸已坍塌,岸树在风中摇晃着楝果,紫色的楝花,形成吉光片羽的氛围,让人生出难以言传的惆怅。一只翠鸟站在灌木上向着虚空鸣叫。此时,就算知天命的年岁,也难以处在“无语看波澜”的禅定,紧绷多年的心弦骤然断裂。
再有相见,无言以对,心伤仍在。假如将来的丑恶是免不了的,那么就要一个美丽的开头;假如不能拥有全部,那么只要一个留念。忆念是可靠的,美好的忆念定格在那里,可以作为一生的私藏。
见与不见,我借势这个话题,向勇君提及新疆大作家周涛讲述的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是我在阅读散文集《稀世之鸟》结尾的那篇,《伊犁秋天的札记》篇中让我记住的情事。
一位英俊、热情、生机勃勃的哈萨克骑手,一直鲜活在周涛记忆中。当年,他俩同在伊犁一个农场锻炼。几近二十年之后,有人告诉周涛,这个哈萨克骑手,现在已经是新疆一位州长了。那人对周涛说:“你不去看看他吗?”周涛想了想,最后没有去。
“并不是因为他现在地位高了我就有意躲避他,我觉得自己的心理没那么虚弱。”那是为什么呢? 周涛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担心。周涛担心什么呢?“我害怕那个非常优秀的哈萨克族小伙子消失了,害怕看到一头褐黄色的头发变成秃顶,结实的筋肉分明的脸变得臃肿,害怕看到一个威风凛凛的骑手钻进汽车的样子……”将近20年的时间,会使许多东西发生变化。兴许,周涛心里这般断定:只要你没有目睹这变化的结果,那个年轻的哈萨克骑手就依然活着。
人间多少有情事,世间万般无奈人。心动之人,心安之人,毕竟不是一个人。或许,勇君早就知晓“再见不如怀念”的常理,熟稔“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诗意。或许,勇君更深谙“原浆变成陈酿,只需开启一下,必有馥郁香气逸出”,只是开启的方式有别。
诗人拜伦有言:“为爱而爱,是神,为被爱而爱,是人。”既在人世间,不尽意十之八九。在苏东坡那里,也许就是一句——谁怕。
再见不如留念。你念念不忘,它就可以陪你长久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