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闻琴
释道行《颂古十七首》写道:“枯树云弃叶,凋梅雪作花。击桐成木响,蘸雪吃冬瓜。长天秋水,孤鹜落霞。”
从外形观之,冬瓜圆圆胖胖,像极了大肚弥勒,成熟的冬瓜洒满白霜,更似一个云游八方经历四季风霜的不羁和尚。就品质而言,冬瓜越是个大越显安详,越经严霜滋味越美。也许,遁空之人从一只瓜联想到自身境遇,敬它沉默含蓄,加之又是素食,所以就爱吃上了。
或蘸雪吃瓜,或清水煮瓜,皆寡淡而无味。这位诗僧吃的并非是看得见的实瓜,而是修那份从容自在,不管尝任何食物,于己都是一种旷达超脱的锻炼。冬瓜在诗人的笔下,厚重沉静,另具一份悠然冲淡的诗韵。我总觉得,冬瓜一定是从寺庙推广而后普及于俗世的。
冬瓜大约是在北宋时期得到广泛种植,成为百姓寻常吃的食物。《江陵县志》记载,宋仁宗召见一位隐居在江陵的名士张景,问他为何归隐,张景作答“新栗米炊鱼子饭,嫩冬瓜煮鳌裙羹”,短短几个字信息量很大。蒸好的粟米饭,焖熟的小鱼和鲜鱼子,冬瓜海鲜紫菜炖汤,虽是家常饭菜,但一说出口便是叫人垂涎欲滴,正是这些清新小菜让张景心起回乡之意。拿冬瓜羹汤做借口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据记载,“冬瓜鳖裙羹”的确是江陵名菜之一。想必仁宗听后,也恨不得一尝冬瓜而后快呢。
一个人想表达气节,可以画竹画松,绘菊绘兰,但也可以涂鸦几只经霜枯叶老冬瓜。我曾见过一幅古画,苍山白雪,黎杖山人,枯叶冬瓜,泥泞孤鸟,画面萧索而寂静,境界露外,心界深藏,物无本相,意会就好。
冬瓜初称“地芝”,载于张揖撰写的《广雅·释草》。地芝是灵芝一种,古人以芝为瑞草,服用可成仙,古人是先食叶蔓,认其美味似芝而取名? 不知。《神农本草经》里载有冬瓜的栽培之术,称为“水芝”,意即水边芝瑞。这又让人疑惑,莫非冬瓜最早生于水泽? 不过,冬瓜吸水量大,种于浅水确实更利生长。后查资料,汉从外域引进种类不同的番瓜,便将所有的土著藤蔓果实都改称瓜。《广雅》又记,“经霜后其皮白如粉涂,其子亦白,故名白冬瓜”,水芝遂被白瓜、冬瓜之名替代。郑安晓《咏冬瓜》,“剪剪黄花秋夏春,霜皮露叶护长身。生来笼统君莫笑,腹里能容数百人”,很好地记录了冬瓜的栽种过程。以“冬瓜”名之,恰能体现一只瓜从青涩之籽到熟透之果的成长经历,冬,本就蕴藏成熟之意,极丰富,极美好。
《随园食单》谈冬瓜之妙,“以柔配柔,以清入清……甚佳”,剥去绿皮小籽,白肉匀片,薄透无瑕无暇。冬瓜贴地而育,从青幼到成熟不曾经历任何污秽,四季三春可食,清高玉洁,其可观、可雕、可悟,唯不可亵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