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鹰
城市的早晨肯定是喧嚣热闹的,即便是白雪覆盖的冬天。那乡村的早晨呢? 乡村的早晨在记忆中是鸡鸣犬吠,相对城市肯定清冷了许多,但如果用“寂静”形容,还是有欠准确。那么,有没有哪个地方的早晨是寂静的呢? 应当有,山里,并且是人烟稀少的山里。
其实,“寂静”和“喧闹”有时只是人的感觉。比如“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就是,明明蝉声聒耳,怎么林子反倒更加安静呢? 明明众鸟啼鸣,此应彼答,山哪里又更幽寂呢? 除了我们常说的以声写静,以动衬静这所谓的手法外,作者写的是他的内心感觉。感觉它静,即便炮声隆隆,那也是静的。横行胭脂的《早晨》一诗,正是以此笔法开篇的:“早晨,静静的庙宇和空气/叶子翅膀里的风声,也是静静的”。
“庙宇”静静是所见,“空气”静静则应当是感觉了。诗人准确地抓住了骊山早晨的特征。早晨虽少见人影,但其实并不寂静,至少有风把树叶吹得嗖嗖作响。可是在诗人的感觉中,这“风声”也是“静静的”。这里,诗人就是在以声写静,以动衬静了。“叶子翅膀”既可以看作是意象叠加,也可以看作是一个比拟。叶子被风吹动,如同鸟的翅膀;或叶子似鸟的翅膀扇动,簌簌有风。玛丽·奥利弗说:“创作一首诗,我们必须创造声音。”诗人于此创造出“树叶翅膀里的风声”,语言组合十分独特,新奇。
基于这种浩大的“寂静”,诗人用十分肯定的语气作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雪一定会在某个节点落下来/加入这场寂静”。
在诗人的笔下,这场“寂静”就像能使江水一路浩荡地流进它怀抱的大海一样,连高高在上的天空中的雪也热热闹闹地加入进来。
只要提起骊山,我们立刻会想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华清池杨贵妃出浴等典故,也会暗诵跟它有关的诗句。但是,面对漫天纷扬的大雪,它又如何做到只手遮天呢! 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孤傲,接受这洁白的天外来客。于是诗人写道:“骊山孤傲,但也接受它的银装”。
读到这句时,我们应该明白了,诗人所写的是一场大雪后的早晨,那么,前面的“静”也就更好理解了。面对这一情景,诗人生发出感慨:“‘过去’这个词语,就这样过去了”。
前一个过去是加了引号的,是特指,应有特殊含义。如果把它与前面的“骊山”和后面的“大地山河”联系起来,我们就会发现,诗人的感慨绝对不是只为个人而发,更多的应当是为脚下的这片土地和头顶的这片天空。数千年来,我们这片天地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当然也曾有过兴盛。这些“过去”的辉煌与衰败,在当下看来不都早成为过去了吗? 这句看似抽象,实质却包含了太多的意蕴,犹如一座宝藏,只要肯深挖,是一定能挖出新的含意来的。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之所以觉得生活美好,是因为生活中本身就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比如说爱情,比如说未来。多数人,当他们谈到爱情的时候,内心没有不充满温馨和幸福的;而谈到未来,又总是满怀喜悦,一脸向往。如果把爱情具象化,要么是花前月下,要么是尤云殢雪;而未来,则是诗和远方,是充满哲理意味的千山万水,月亏月盈。所以诗人接下来写道:“让日子成为诗篇的,是雪、月色和寂静的哲学”。
诗人于此不失时机地点出了生活充满诗意的要素:雪、月色和哲学。当然,生活充满诗意的要素绝对不只有这些,但在诗人的感觉中这三者或许是最重要的。在这句中,两个客观意象“雪”“月色”与一个主观意象“哲学”组合,使诗意具有了立体感或纵深感。在这里,“哲学”并非空指,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生活经验、人生智慧等,而人对生活的总结、智慧的积累,总是在内心安静、痛定思痛后才能得出,一个心浮气躁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人生经验与智慧可谈的。
从“过去”到“哲学”这三句诗,都可以看作是诗人的感慨,这些感慨,本属议论范畴,但由于诗人手法巧妙,于主观中夹杂“大地山河”“雪”“月色”等具体可感的物象,从而弱化了它的议论属性,增强了它的诗性。同时,这些感慨,拓展了诗的视域,丰富了诗的主题,使一首原本可能只写得轻巧的诗有了厚重感,甚至透出了几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收到了让人百嚼不厌、欲释不能的效果。
在一番感慨之后,“人”终于出场了。早晨的“静”也终于被打破了。就在读者还想按自己的惯性思维继续读下去的时候,诗人诗笔陡转:“有人跳起来拍打树枝上的积雪/积雪大团飞下”。
读到这里,我们才惊喜地把白雪覆盖的骊山的早晨尽收眼底,看到了它的全貌。像抖包袱一样,诗人至此才抖出了她精心设置的谜底。雪虽然年年在下,年年可见,但每次见到,都给人新奇感。而人见到雪,内心的激动与兴奋也自然溢于言表,所以“有人跳起来拍打树枝上的积雪”就是明证。而积雪呢,仿佛早就领会了人的心意,“大团飞下”,或许还会砸到人的头上,肩上,让其发出阵阵欣喜的叫声,这一欢乐场面,彻底把诗人苦心营造的“静”给真正的打破了,我们的内心也跟随诗人的导引荡响一圈圈欢快的涟漪。
纵观全诗,诗人以静开篇,以动收束,由静到动,生发感慨,在拓宽诗的视域的同时,让纵深感与厚重感交织,构成一个强大的气场,使读者深陷其中,回味无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