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四平

  《桃花渡》取自文集中一篇散文的名字，书名与散文名有囊括四海之意，滋润九州之心。阅读这本书，似进入“爱丽丝梦游仙境”。每一扇门后面，都潜伏着一位世外高人；每一个拐角处，都隐藏着一种神秘；每一件生活琐事，都蕴藏着深厚的情韵。特别是“渡”，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当年项羽兵败，虽有渡船，却不渡河，给历史留下永远的回味。作者凭着自己的武学思想，开散文之新风，似山空月明，旷亮无比。

  桃花渡只渡人，不渡船。“欸爷渡人，不分人之亲疏、水之冷暖，寒冬腊月，他也去。”这段话堪与《秋江待渡图》媲美。远处绵延不绝的群山，近处树木一簇，树下有几人引颈眺望，而江面上隐隐约约有一叶小舟，那就是待渡的希望。渡，给人希望和力量。在《桃花渡》，有个傻女人背上还在吃奶的孩子，牵着年幼的女儿默默出逃的场景，让人唏嘘不已。那个饱受家暴的女人，在无人渡的情况下，选择自渡——“以少有的智慧将阎王般的男人灌醉。她背上绑着尚在吃奶的儿子，手里牵着唯一伶俐的女儿，跋山涉水，落荒而逃。”

  自渡与渡人，并非这篇散文的全部内核。作者高明之处，似《红楼梦》对于妙玉的描写。宝玉做寿，众姊妹闹得欢天喜地，唯妙玉一人枯坐参禅，却暗地递一张

  粉红诗笺的贺帖。寥寥数笔，把一个性格，一种情境，写得活灵活现。杨如风对“红”的描写，亦是让人过目不忘。红，即那个饱受家暴女人出逃带走的女儿，她长大后，不愿与伤害自己母亲的父亲阎女婿见面。“红到底没有见他，却是托人送来不少孝敬。阎女婿黑着脸收下，随即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短短两句把父女间的复杂情感，写得如冬之色，惨淡凛冽。

  散文的功用，不是取悦读者，而是要艺术地写出真情实感。作者写父母对自己的影响，写得朴素真挚。譬如《露天电影》：“无论谁家放电影，也无论路途远近，哥都会怂恿我央大人允我们去。他说我是幺儿，易受迁就。我也着实抵不住电影的诱惑，只好去说。母亲不放心，让我们就待在家里，并诱之以平日里难得一吃的橘子罐头。我们却不管不顾，死活要去。结果照例是母亲无奈恩准了，哥俩却看到中途就呼呼睡着被人送回。”

  这段赞美母爱的话，也是对传统之音、过往之音的回溯。中国有句俗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善良的母亲明知“哥俩却看到中途就呼呼睡着被人送回”，也不愿意掐断孩子的念想，这种爱幺儿的方式，就是乡村的传统文化。

  《桃花渡》是一篇不长的散文，却可以当作时代的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有变动时代的思想感情，有家庭原因给孩子造成的童年阴影。它反映的人性，是深邃的，又似乎是昙花一现的。而从红的父亲身上，我读出的邪恶与其说是存在于人类外界环境中，不如说是存在于他的内心里。这种从艺术上折射人类自身及四周环境的镜子，有点类似《桃花源记》是一个多棱镜，能折射出每一个人心中的桃花源。我想，文学最好的表现，不正是如此吗？

  杨如风的散文有一种不同的格局与意境，如流动的诗、变化的云，洋溢着清秀、细腻、诚挚的醇厚之美。作品富有中国式的灵魂与特色，而又具有欧美随笔式的严谨。其写作手法，似拿着一根线，穿一颗，算一颗，就那么直穿到底，颇有自己的风格与味道。譬如《三背的蛇》表现出作者高超的抒情能力。作品布局似小说一样严谨，一层深似一层，一层高似一层，深到无可再深，高到无可再高，忽然来个峰回路转，另外创造一个奇境。按理说，写到蛇王被毒蛇咬伤而死，就该水落石

  出，鸣金收兵。他却用出奇的腕力，截断众流，转变风气，掀起全篇的高潮。

  杨如风像武侠小说中的剑客，招招剑如飞凤，闪闪绽放青光，将散文语言打磨得精练、准确，于奔放中跌宕起伏，于坚实中奇谲恣肆。《春天》写得活跃异常，交织着无限的光和影。那种荡漾在字里行间的机智的微笑，有似青春大泽，万卉初葩，呈现出一片迷人气息。《茶楼听冬》文辞之美，有如细心琢磨之美玉，剔透晶莹，宝光焕发；又如吕纯阳的指头，触到山石变成黄金，一见便知是一位斫轮老手。《沿途》好似一幅清淡、雅丽的水彩画，又宛如一首意境深远的散文诗。我惊叹于他写得如此跳脱、如此雅致，让笔下的风景慢慢铺成绚丽的图画，似一座秀丽的、盛开着鲜花的花园，徜徉其中，感觉到满满的爱意。就像武侠小说中最厉害的武功，最后也敌不过一个“侠”，最经典的文学，无非是传递爱。“爱”不是一两人的事，而是一种超越尘俗和悲悯同情的爱，让人们心中充满着美好的憧憬与向往。

  《桃花渡》另一特色，作者并不注重对景物的描画，寓情于景，而是从眼前的景物荡开去，着重于内心情感的抒发，反映个人之哲思。譬如《杨家溪行记》：“悬崖峭壁飞掠而过，浪花不断溅落，我们铁了心、横了胆，一起往前冲。”“试想人生如河，谁不会碰上几处险滩？　人活着的一生，就是闯滩渡河的一生。重要的不是滩的多少、水的深浅缓急，而是我们闯滩的勇气、智慧和力量，以及在闯滩的过程中所能体会和创造的精彩。”

  好的散文似关公的大刀，虽然厚重，刀刃只是薄薄一片。精髓所在，片言万代。序言认为“杨如风的散文风格鲜明，他虽然有意向自己的故乡落笔，却并不受‘小地方’的局限，反而凸显出大格局来，有一种很强的突破精神。”杨如风散文集《桃花渡》，令人一见倾心不忍释卷。读来让人身心舒畅、澄静，亦有神观飞越之快，宛如走进桃花渡清新秀丽之地，听到一位远方游子那真挚、诚实的歌声。

  也许，杨如风坚守的，似我儿时村头的老汉，在维持某种道义，或呵护某种温暖，抑或在传承某种力量。在骄阳的照耀下，或是烟雨苍茫中，我们躲进小楼，领略《桃花渡》的神韵与风采。说不定有朝一日，能破解其剑如飞凤的剑招。届时，我们也可像李白一样，醉杀洞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