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桂珍

  父亲喜欢下棋，每到休探亲假回家时，隔壁李叔都会找父亲“来两局”。

  李叔话少，父亲寡言，最初两人还打个招呼。父亲说：“来了？”李叔回：“来了。”后来招呼也省了。估摸着到了李叔来对弈的时间，父亲就收拾好小桌，摆上棋盘，泡一壶茶，默默坐等。李叔进得门来，坐下，一点头，两人就哗啦哗啦地摆棋子，然后室内就静下来，楚界汉河的争斗厮杀都是无声的，只有吃掉对方棋子时，啪嗒一声脆响。

  从午饭后，到夕阳西沉，屋内一点点暗下来，六局结束，无论胜负，都不恋战。李叔起身，习惯地拍拍衣服，说声“走了”。父亲道：“再来。”这就算又约定好了明天的棋局。若第二天父亲有事儿，就答：“改天吧！”

  父亲下棋很专注，心无旁骛；很淡定，落子不悔。他话少，性情平和，从不和人争执，且极有耐性。

  听母亲说，父亲棋艺高超，凡和我父亲下过棋的大都是父亲的手下败将。此言不虚。印象中，从我初晓世事，到长大后外出求学，看李叔和父亲对弈十几年，李叔从我家哼着小曲儿离开的次数屈指可数。

  父亲下棋认真，但不较真；说不较真，又从来寸土不让。单位举行象棋比赛，请来颁奖的上级领导一时技痒，点名要和父亲杀一盘。陪同人员暗示父亲，不着痕迹地让一让，父亲一笑，并不点头。该领导人封“独孤求败”，多年没有过败绩，当日和父亲一战，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人直杀得天昏地暗，观战的下属看得心惊胆战。一局终了，领导落败，起身哈哈一笑，和父亲握了握手，道：“有机会再战。”后来每次来检查工作，只要时间允许，就会和父亲来两局，两人各有输赢。父亲在领导面前不卑不亢，不逢迎，不巴结，被前呼后拥惯了的领导反而觉得舒坦、自在，两人竟成了“好棋友”。一次领导感慨：“生活有得有失，人生有成有败，这才有滋味。一直被架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踏实。”估计父亲的实在，让领导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关于下棋，有句老话：“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不悔大丈夫。”

  父亲说，棋品见人品，下棋如做人，不必斤斤计较。只要自己实力在，对方悔棋又如何？　再说，即便因此输了又能怎样？生活照旧，无碍大局。

  至于为啥不肯让棋，父亲抽了口烟，缓缓道：“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让棋，不弄虚作假，这是对棋艺的尊重，对对手的尊重，对规则的尊重。就像邻里之间相处，国与国之间的邦交。比如，我们和日本一衣带水，睦邻友好，但钓鱼岛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要寸海不让，寸土必争，这是原则，是国之大体，是尊严。”

  父亲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话说得语重心长。这些话，深深刻在我心上，成为我做人做事的原则和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