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开全

  我所居住的村庄，名叫郭家剅，隶属监利网市镇。

  看“剅”地名，就知道是水乡。剅，即横穿堤坝灌的口子，或横穿河堤的水道。

  郭家剅门前有一条断流的河，别看她现在水流不畅。她曾经是这个村庄的母亲河，名叫小沙河（村民们喜欢叫运粮河），上属监利，下属洪湖，浩浩荡荡在瞿家湾汇入洪湖。如今这条干枯的河流，其堤岸高达10多米，由于上游涌水湮没，下游才逐渐“寿终正寝”。

  这条小沙河，在我爷爷的爷爷时代，上面能够跑船。80多年前，湾子里的肖婆婆出嫁是坐船而来的，三官殿与府场镇还没有乡村公路，村里水性好的小伙子，时常潜入小沙河中，找路过的船支讨东西，比如罕见的圆镜，好吃的卤菜。善良的乡亲总是在岸上向船上扔上些黄瓜、瓠子供他们食用。一来二往，这条航线成了“黄金水道”，岸上的薛姓与丁姓，为了争夺这条河流的管辖权，年年岁岁抽出本不兴旺的男丁进行决斗，岁月如河水般流逝，他们家族的男丁则如烟云般散去了。

  接着而来的是蔡姓和赵姓。蔡姓从沔阳迁来，生活习惯比较入乡随俗；赵姓从江西而来，家族男丁从小就学道士，深为蔡姓所恶。有一年，蔡姓青年携赵姓女子私奔，两个姓氏本来不合，互相看不惯，大动干戈，赵氏不敌，远走他乡。此后，蔡姓也开始走向衰败。

  再接着而来的，是一批参加农民起义的后裔，老弱病残，入住村庄。领头的姓高，为人正直，但带来的几个家族，好吃懒做，喜欢偷鸡摸狗。被邻村闻姓所不齿，联合尹姓将其逐出。

  此地曾经荒芜很长时间，仅韦姓、杜姓在此营生。尔后，彭姓架着小舟来到此，只见一片荒芜，沙坑接着沙坑连成一片，彭姓垸湖为田。时间久了，人们称这地方叫彭家湾，彭氏发家很快，从一人发展到四房，从四房又分出小四房。小四房与老四房素来不和，老四房不与晚辈计较，迁出了彭家湾，在监南开疆辟土，成了彭家边。后来，郭姓逃荒而来，慢慢发展成一个湾子。中途李姓迁移至此，水土不服，改迁大兴垸。龚姓、朱姓先后而至，人丁一直不紧不慢，不像郭姓繁衍得那么快。

  田姓是在逃荒的路上救过闻姓人的命，闻姓感其恩，让其落户闻家湾。

  一个姓氏的故事，背后都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谢姓来此，纯属巧合。相传谢家祖母姓郭，其名郭宝英。谢、郭两家是郎舅关系，郭宝英嫌谢家山穷水恶之地，不肯结亲，其父答应几亩良田作陪嫁。郭宝英是一位有心机的姑娘，她说，遇播种收割季节，婆家娘家路远，连个粮食收仓、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郭父心疼女儿，许宅基地相赠。

  郭宝英仍然不依不饶，她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怕娘家兄弟后辈相欺。郭父见她这样说，又请族人立下字据作保，这是谢姓迁移郭家剅的故事。谭姓颇有传奇，是走乡串户的小贩，被杜姓女子看中，落籍于此。

  刘姓据说是刘伯温的后裔，沿着小沙河的堤岸而居。刘姓地势相对较低，一直想迁到彭家湾，苦于彭氏老四房家族人丁兴旺，不好意思开口。彭氏老四房外迁后，恰逢邑庠生刘起汉修谱致此，他与与彭家是老表关系，由他作中人，彭家将台基旁的土地出让给刘姓。汪姓一直是小门小户，完全依靠杜姓生存在这片土地上。随着杜姓的外迁，汪姓人丁短缺，在湾子里慢慢淡出。郭家剅的“剅口”是郭姓与龚姓交界处，龚姓的祖人放鸭为生，落脚于此地。

  这就是老人们口中的“郭剅十八家，罐子炖粥敬菩萨”之来历。彭家湾与郭家剅先是并存，到上个世纪70年代，村名改为郭家剅至今。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江湖传说。族与族之间，左邻右舍，兄弟阋墙演义爱恨情仇……

  郭家剅地形像一艘扬帆起航的宝船，由东向西，居民沿一条古老的小沙河而居。运粮河上通下达行驶过盐船，方便百姓水陆交通。

  郭家剅是典型的水乡，它比任何一个村庄的河塘要多。有口坛子、刘家坑、郭字坑、高家坑、杜府坑、菱角坑、沙坑、严包草坑、大坑、大沟、小沟、彭家坑，还有叫不出名的坑，像牯牛固水一样的水塘，像小沙河、扯皮河一样，都是有故事的。

  过去种粮食，多半靠天收，有了坑和水塘就不一样了，有水源，就有旱涝保收的底气。

  过去，一个人积蓄了一点钱财，置办家业，就买良田。买田必须要考虑水源。凡有水源的地方，肯定是出庄稼的好田。

  一些河塘，并非无主之地，引渠灌溉还要看看拥有河塘之人好不好打交道。过去为争水源，氏族之间发生过流血斗械事件。

  前几年，听湾子里的老人讲，郭姓的迁移在明未清初，从监利尺八而来。据说是一位石姓奶奶引三个孩子乞讨落脚于此地。现在发展到近百户，人口愈千。

  如今，城镇化的建设与布局，让村庄族氏大变样。一些河坑只是在我们记忆中，梦中出现。它们像母亲的乳汁一样哺育过这一方土地上的乡亲，它如今杂草丛生，像母亲头上的白发，蓬头垢面，没有人帮她梳理。

  每一个河塘，都有一本辛酸的故事，我们的后代终究会将它遗忘，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农耕时代即将结束，我可以看见现代农业的辉煌，我也可预想到民俗文化与优良传统的消失，就如今天的春节，我过的十分迷惘，没有欢悦的气息。

  小沙河曾经像一条轻盈的彩带，它承载了我许多思念，在梦中我肩担着一缕乡愁，回味着故乡一片绿意盎然的田野，小桥流水人家宛如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深深地镶嵌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