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远发
“吃台子”,是只有我的家乡观阵人才懂的一个词汇,意思就是吃酒席。过去虽然条件差,但是在置办酒席上却格外讲究,一桌酒席,一般弄十碗,有的人家做十二大碗,尤其一碗豆腐丸子,圆圆的,满满尖尖,状如高台,人们就美其名曰“吃台子”。
家里有人来接客,小孩子们开心极了,平时在家里天天萝卜白菜,清汤寡水,难得开一回荤,听说有“台子”吃了,于是天天盼,日日望,每天掰着指头算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
有人欢喜有人愁!小孩子不懂事,心里总惦记着“吃台子”的事,他们哪里知道,这“台子”可不是白吃的,是需要赶人情的。人情就是钱,是脸面,欠别人的债,可以迟些日子再给,可“人情不比债,头顶锅儿卖”,所以人情来了,就得想办法筹钱,有的卖谷,有的卖猪,有的实在想不出办法,就只有去拿息钱,个别的甚至记挂礼。
“吃台子”的好日子在孩子们的翘首期盼中终于到来了,可是那时候,家家都有几个孩子。虽然人家接客的时候,说的是要把孩子们都带去,可是那只是人家的客套话而已,说归说,不可能个个都带去的,一来怕人嫌,二来自己也不好意思,所以最多只能带一两个去。这就把做大人的犯了难,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去他怨,他去你恨,最后一般都是带老幺,也就是最小的那一个,这样孩子们才显得心安理得一些。
不过也有例外。
我也有时被母亲带去“吃台子”。每次出门,母亲都要为我换上只有过年才能穿的新衣服,她则解下围腰,换上那件压在箱底的永远的蓝色粗布碎花棉袄,拿出木梳子,在头上几梳几挽,然后用一个黑色的发卡往后一别,母亲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许多,脸色也有了生气。她一手牵着我,一手挎着一个包袱出门了。
一路上,乡邻们都和我们打招呼:“今天‘吃台子’克?”
母亲总是很欢快地回答:“是的,有偏郎们!”
这只有我们观阵人才能听得懂的一问一答的客套话,直到现在都仍然在乡间时隐时现。
“吃台子”的重要时刻终于到了,第一碗绝对是具有观阵地方特色的豆腐丸子。这道菜做功讲究,需要把新鲜的豆腐参些肉沫和鸡蛋清,放在盆里进行反复的揉搓,再做成大丸子,10多个一碗,码在碗里,放入大木甑,蒸上一个时辰,取出锅来,浇上事先做好的“护醋”,顿时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台子”端上桌来,在“壶手”的引荐下大家开吃,母亲当然舍不得吃,拈起来,放进站在她身后的我的碗里,还有人用纸包着,带回家给孩子吃。虽然同桌的客人纷纷劝母亲随便拈着吃,但母亲仍然只是象征性地拈些生姜蒜苗打打牙祭。
然后上蒸鱼、蒸肉、蒸时蔬。这三碗就是著名的“洪湖三蒸”。
后面接着是一碗烧鸡子,里面下些苕粉,油而不腻,软而不烂;一碗滑鱼不可少,那鱼块溜溜滑滑,吃在口里又嫩又爽,不晓得有几舒畅;一碗蛋饺,即把鸡蛋打碎调匀,煎成一块块的蛋皮子,然后捏成半月形,码放在大汤碗里,里面的汤汤水水,油光发亮,直叫人垂涎欲滴;还有一碗东坡肉,就是用大块肥肉炒红砂糖,里面拌些红枣,肥而不油,甜而不腻;最后上几道下饭菜。主东家虽然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但是招待客人,绝不含糊,宁可自己为些难,也要想方设法的尽可能把“台子”办得丰盛、体面。
这就是家乡的吃台子,十大碗菜端出来摇摇满满,大家吃的吃,带的带,不大一会功夫,就被一扫而光。越是这样,厨师越满意,说明自己厨艺高;越是这样,主人也越高兴,说明大家在这里还是吃好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