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育才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每每读到贺知章的这两句诗,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老宅门口的河塘。
从没听老人讲过河塘是怎样形成的,打记事起就有了这口塘。河塘不大,半亩许,成东西向,东边连着隔壁村的一个荷塘,行成一个“L”行,西边紧靠我家门前一条通往塘边的路,南边是一农田,北边便是伯父家和邻居家的几块菜园。紧邻塘坡有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柳树和不知名的杂树条点缀,一棵有些年头的柳树因岁月的风雨摧残,也因村人的生活所为,已经卧在塘面上,曲折的枝丫伸向塘的对岸,把半个塘面笼罩得密不透风。柳树的底部垫了大小不一的麻石板,方便村子的大人小孩浆衣洗裳,淘米洗菜。
于我,对河塘有的只是伤痛的记忆。
时间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个初秋,家里正忙着盖新房,全家蜗居在隔壁大爷爷家。一天傍晚,大约十来岁的小姑在忙碌了一天后来到塘边清洗自己的衣服,许是太疲劳,许是年纪太小,脚滑没有站稳,许是天太黑没有看清脚下,滑进塘里连呼救都来不及,就淹死在了这方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河塘。
盖新房的忙碌与年少小姑溺亡的交织,把爷爷奶奶和我的父母折腾得心力交瘁! 此后,只要我们往塘边清洗,奶奶总是后脚跟前脚的在后看着。
我十来岁的时候,一个初夏的午后,二姑和本村两个年纪相仿的姐妹,用脚踏水车从塘里为稻田灌水,一众十来岁的少不更事的我们都涌向塘边玩耍,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下去摸鱼儿咯,于是我也跟着下了水。车水的二姑继续有说有笑,很努力地车水,压根儿没注意一起下到塘里摸鱼的我们。不知过了多久,我独自一人挨着荷梗摸向深处,脚一步不沾底,人就在水塘里扑腾扑腾地往下沉。因为从来没有游过泳,也从没有一个人下到水里,沉下去的一刹那还知道用手捏住鼻子,怕水从鼻子里灌进来。可是,气憋了几十秒就不行了,嘴巴张得老大,只知道连喝了几口水又从塘底冒出水面,刚出水就看见身边比我稍大一点点的神垓叔子,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顺手将我推向塘边,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尽管河塘留给了我伤痛的记忆,可是在我的心底,总有些许不能忘却的美好留存……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春风吹过塘面,漾起的微波在春阳的照射下光影交错。一群羽毛初成的小鸭,逐着粼粼波光欢快嬉戏,那轻盈灵巧的燕子趁你不经意间贴着塘面,一掠而过,岸边的新柳倒映在塘里,绘成活泼生动的春景图。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总会带上虾兜沿着塘的四周捕虾,偶有肥硕的田螺也赶来凑热闹,一圈下来,小鱼小虾,鳝鱼泥鳅总能凑成一小碗河鲜,那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最好馈赠!
河塘最热闹的季节当属炎热的夏天。半塘的荷叶挨挨挤挤,那刚露出尖尖的小荷便冲着阳光招蝶引蜂,色彩斑斓的蜻蜓穿梭在荷叶间。不远处,是奶奶用三根木棍扎成三角架圈养的叫“水葫芦”的猪草,水葫芦开出紫色的花,与粉红色的荷花相映成趣。偶有小伙伴砍了院前的嫩竹,用纳鞋底的棉线、大头针做成的鱼竿钓鱼。提着满桶衣服的大婶挽着衣袖在青石板上使劲捣衣,清脆的、有节律的捣衣声掠过塘面传向整个村子。钓鱼的小伙伴只好悻悻地拿起鱼竿往回走,因为忙碌的捣衣声扫了“怕得鱼惊不应人”的钓趣。
那横卧在塘面的歪柳,到了夏天便是深居塘底乌龟的“停机坪”,炎热的午后,成群的乌龟爬上树干,悠闲的享受炙热的骄阳。我和堂姐便提了淘米的筲箕,用麻绳吊在树干下,轻轻走近,那些千年精灵便骨碌碌掉进了筲箕里,在我们手忙脚乱解提绳的时候,它们快速地从筲箕里溜走了。
在没有自来水的年月,河塘自然成了全村人饮用水的水源。于是,每年夏季,生产队总会从很远的水渠或抗旱河里用抽水机为河塘补给水源,一来解决饮用,二来灌溉农田。在没有被农药污染时,满村人都会就近取水饮用。我十来岁就开始帮家里担水了,尤其是年三十吃完年饭后,奶奶总会吩咐我们去河塘挑水将水缸盛满,说是来年大发大旺,生活绰绰有余! 到了我参加工作十余年后回到老家过年,还是习惯吃完年饭后去河塘挑水,哪怕已经有了水井,我仍然像奶奶一样,寄希望于我担满水缸,来年家里大发大旺,生活绰绰余有! 再后来,家里接上自来水,我也就再没有到河塘担水了!
大约十年前的某一日,我趁休息回到家里看父母,快到午饭时分,老娘说,今天给你做道河鲜。我望向还算硬朗的老娘,娘便拉着我的手向河塘走,走近塘边,昔日记忆的景象不再,但见塘边长满了快近人高的茭白(我们叫高八)。只见老娘麻利的绾起裤管,一手捏住露在半空的尾,一手伸向塘底连根拔起整棵茭白,就这样三下两下,不到十分钟,几棵粉嫩洁白的茭白就收拾妥当。
如今再回去河塘边,心底里总是浮起这样的慨叹:“岁月沧桑光影渐远,浮生若梦淡若轻烟,曾经的时光,沧桑了流年,难忘的岁月,唯美了曾经”!
故乡的河塘,那抹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