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4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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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015版:文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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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叔

  □ 常振华

  家乡的花叔离世有几个年头了,他的趣闻轶事似乎未曾远去,而今忆起,让人五味杂陈。

  花叔辈份高,叫的人多,遂成了老少皆宜的“花叔”,真名倒是让人忘记了。而他总是不恼不火地说,爱怎么叫怎么叫,天塌不下来。

  花叔祖上家底甚厚,我幼时见过他家祖屋,三进四间,黑黢黢的杉木檩子,明晃晃的方孔木窗,红墙黛瓦,院子中央凿一天井,日光透过高高的亮瓦映照下来,灿烈烈的,阿姨婶婶姐姐们蹲在井边淘米洗菜捶衣,甚是热闹。正房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是鸟儿的天堂,也是我们的游戏战场,粗的竹胜过大腿,常有人买去搭脚手架,细的竹则是上好的钓鱼杆,我们偷偷砍,花叔气坏了,拼命追,被追到的小伙伴免不了一顿臭骂,敲丁果麻儿,回屋还要受到父母的责怪。我们不管,第二天还去,竹林西边的鱼塘太诱人了,蛮多二三两的黑壳鲫鱼、黄颡鱼等着我们呢。

  正因家厚业大,花叔结了婚,嗜赌的本性难改。有赌就有亏,哪能天天赚。一日,身上所带尽盘输光,他心不甘,想扳本,找老板佘账。老板有一子,人帅,彪悍,还有个木工手艺,是个不错的小伙。老板见花叔开口,逗他:“多少不是问题,但有个条件,你先得答应。”花叔急于扳本,没心思深想,便应:“只要你答应借,什么条件我都依!”老板说:“当真?”花叔拍着胸脯说:“那能有假?”老板笑着说:“是件好事!”花叔不解:“么好事?”老板看了看四周说:“大伙给我做个证,我家虎儿看上花叔的喜儿了!”喜儿是花叔的大丫头,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水灵灵娇嫩嫩的,整天扎两根麻花辫,念过扫盲班,爱看大众电影杂志。花叔一听,太高兴了,说:“你的意思是?”老板说:“结亲家!”花叔说:“作数!”老板追问:“你能作数?”花叔不爽了,瞪了老板一眼说:“我是她爸,我说了算!”老板站起身,朝周围一拱手,说:“大伙都听见了,届时请你们喝喜酒!”说罢,抽出厚厚一沓钱交给花叔,接着又说:“花叔,年底,我带虎儿上你家提亲去!”花叔只着急扳本,丝毫不犹豫一口应允下来。说来也怪,那天收手时,花叔先输后贏,扳回了本,除开还了老板的,略有进账。他一时兴起,砍了肉称了鱼,哼着小曲儿往家赶。一到家,他迫不及待地告诉了花婶事情的缘由。花婶怔了一下,忧心忡忡地说:“虎子是个好娃,只怕喜儿有想法。”花叔喝得云里雾里,大声嚷嚷:“能有么子想法? 这事就这么定了!”

  眨眼,年关到来,果真,老板和红叶先生(媒婆)带着虎儿,挑着满满的担子上门来提亲了。虎儿见了花儿一样的喜儿,满心欢喜。喜儿一声不吭,闷闷不乐。老板问花叔其故。花叔也不解,支使花婶叩开女儿的心扉讨个明白。上过扫盲班的喜儿,爱看大众电影杂志。她渴望有个知己知彼的青年疼爱自己,而不是嗜赌如命的父亲在公众场合不征得自己同意私自将女儿许配人家,她讨厌、憎恶、恶心,胸口堵得慌,所有的不满尽写在青春的脸上,她愤怒、痛恨、抗争。然而,一个柔弱的女子在刚刚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乡村,欲挣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桎梏谈何容易! 喜儿选择了缄口不言,无论媒婆、花叔、花婶怎样规劝,她决不动摇。虎儿拂袖而去。花叔收了聘礼,哪能轻易退回,只得敷衍老板,此事包在他身上。老板、媒婆见状,吃了酒,悻悻归去。待客人一走,花叔操起扁担,打得喜儿哭爹喊娘,喜儿仍不答应。

  恰巧,当晚,大队部播放露天电影,妹妹欢儿担心姐姐郁闷,邀上喜儿,结伴去看。喜儿不慌不忙,关上房门洗了澡,换上干净整洁的的确良白衬衫和浅蓝色长裤,穿上自己亲手纳制的布鞋,依然扎了两根麻花辫,辫梢上别一朵芍药花。大队部并不遥远,喜儿在前欢儿在后,一前一后走着,借着朦胧的月色,欢儿忽然觉得姐姐好美,忍不住啧啧称赞,喜儿回了头,轻轻地问:“欢儿,你笑什么?”欢儿说:“姐,今晚你真的好漂亮!”喜儿淡淡地说:“傻丫头,姐又不是第一次这样穿戴。”不知怎的,欢儿发现姐姐有点心不在焉,眼神游离。电影的名字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一部真正的爱情片。喜儿看得认真,主人翁哭,她跟着哭,主人翁笑,她跟着笑。欢儿拉拉她的衣袖,问:“姐,你怎么了?”喜儿答非所问:“我就是那个女主角!”欢儿笑了,问:“你的白马王子呢?”喜儿不语。第一部播放完,接着要播第二部。欢儿准备往下看,喜儿却说:“回吧,我肚子饿了。”语气平缓,不容商量。姐妹俩一路无话。欢儿看见喜儿果真去了厨屋,她才放心洗一洗,先行躺下,半睡半醒间,依稀看见喜儿一会躺下,一会坐起,捂着胸口,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欢儿眯着眼睛问:“姐,你怎么了?”喜儿说:“我口渴,想喝水。”欢儿模模糊糊看见喜儿摸摸索索下床穿鞋,或许欢儿太犯困,或许欢儿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或许命中注定喜儿的桃花结打不开,总之,欢儿在喜儿喝下敌敌畏农药后,她就睡沉了,一切概与她无关了。喜儿灌药后,胸腔火烧火燎,喉咙又痒又痛,她不想惊动上房的花叔花婶,也不想返身惊醒梦中的欢儿。她把所有的委屈、憋屈、憧憬、向往,通通融进了五百毫升的化学液体之中。她找来一块塑料布,展开,铺平,缓缓地躺下,白衬衫、蓝裤子、土布鞋、麻花辫儿、芍药花,样样都在,整整齐齐,她只是睡着了。

  等到天麻麻亮,喜儿姐姐如睡着一般,永远地闭上了美丽的眼睛。她如睡莲般的模样,也永远镌刻在我年幼的心灵,往后的人生旅途中,经过喜儿长满青草的坟冢,我总是想起她。那是我第一次面对如此年轻却以极端方式离开人世的族亲,一个貌美如花的姐姐来不及嗅一嗅多彩的生活气息就此香消玉殒,乡邻们每每念及,无不扼腕叹息,唉,真是人间悲惨事!

  花叔经此一劫,彻底戒了赌,从此与酒更是形影不离,一餐少不了一餐。有钱自己买,没钱儿女们送,青黄不接时,小卖铺先佘,日后奉还。实在没辙了,就趁吃酒席之际,乘人不备,顺手牵羊。有一回,他喝高了,还出了个洋相,后脚跟刚离开东家大门,扑通一声,腋窝掉下个玻璃瓶,碎了一地,酒香扑鼻。花叔手一指,喋喋不休:“你,赔我茶杯!”众人哈哈大笑,原来,一同掉下来的还有个红色塑料袋,里面是些残羹饭菜。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吃着茴香豆的孔乙己,当然,花叔穿着的不是长布衫,更说不出“窃”不算“偷”之类的话。

  其实,花叔性情随和,从无害人之心,除了酒,就是好占,什么都占,似乎是他的爱好。与其邻居而住,分界线上的一棵野树,他占;无绳索之羁的鸡鸭们,到处瞎溜觅食,进了他的院落,他占;与其耕地毗邻,他会乘人不备,界桩挪入你邻田一二米;花婶劝过他好多回,花叔哪能说改就改,似乎以此为乐,似乎掐算得准,花婶会善后的。而于农田犁耙之活,他穷尽一生,不得要领,害耕牛累得半死,田地翻犁得稀里哗啦不成样子。花婶见状,只好与人换工,以求不耽搁田地耕作播种时令。

  花叔晚年,儿女们个个收入可观,好酒好茶轮番孝敬,也就没了顺手牵羊之重现。他的晚年是幸福的,无疾而终,享年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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