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4年11月29日
第A015版:文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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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木门

  □ 别世禹

  一个人,是有根的。

  一扇木质的门,和人绑在一起,它的根在乡村,守着泥土之上的清风明月。乡下人,是在一扇门的关闭之间,把生活写进大地的史书里。

  门,是乡村的旗帜,保持草木的本色。一扇木质的门,耐用结实,沾满乡村人性格的简约。它的身上,有着岁月陈旧的气息,有着与人一样的贫寒血统。风一起,一线风盘旋着掀开虚掩的门,来不及将两扇门扣紧的门闩,便被风咬了几口。有些风冲动地钻到门底部的转轴处,沉不住气的门发出一阵“簌簌”的破风声。

  那些年,刀耕火种的乡村人,习惯围坐在灶台旁,一张张脸被炉火照得通红,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闲拉着张家儿女的不孝,李家媳妇添了孩子,地里的庄稼长势丰茂,像同朝议事一样煞是热闹。最后,一桌饭菜摆好,各自拿起碗筷,两扇门把人与物隔开,成为天地间独立的王国,与外界互不干扰。屋内一家人围坐吃饭时,一条出门的狗,正从庄稼地里回来,全身上下布满透湿的露珠。狗在人身旁蹭来蹭去,惹得人佯装愠怒地呵斥。一只猫也窜来窜去,频繁地发出“喵喵”的叫声。村庄简淡如烟,人与物,人与门相知相亲,丰盛无比。

  木质的门,属于田园式的,经受世情的风雨,守护乡村一豆灯火的安详,只在年关,它们一一换上欢喜的颜色。一年一年,大红的春联都会如期将每扇木门粉饰一番,让它们短暂地焕发青春。于是,整个乡村的木门都像是上演一场文化的盛典,都会出现一个“乡村文化人”留下的笔墨手迹。什么“年年顺景财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等等。也有讲究些的人家,到小镇买来门神秦琼、尉迟恭的画像贴上,用来驱邪避鬼,给子孙后代一些庇护。门无非是把农人的愿景和智慧之光留在门上,让熠眼的红,传递日子的温度。

  有些古朴的木门,一不小心,被贪食的虫子蛀了。几个顽童,就着树影滤过的阳光用一根草木急急地往蛀空的洞穴里捣,掉出的脂粉在光影里乱飞,弄得满手满脸都是。倘使谁的母亲一声急切地召唤,顽童们迅捷起身,怯怯地疯跑着冲向自家的木门。

  村庄里每一户木质的门大抵如此,面貌雷同,格局相似。在乡村,每一个人都是流放者,每一个人都像熟悉土地一样熟悉自己的木门。每当夜幕垂落,月亮升起,一扇门关闭起来的时候,一盏灯随之亮了起来,不一会,屋子里多了一些温暖的微光。此刻,乡村安静极了,像进入唯美的原始画面里,门内的人在月光流淌的大地上酣然入梦。

  乡村里,木质的味道总是如影随形。旧时年月,哪一户人家盖屋造厦,必然会叫来一两个远近闻名的老木匠,他们用土得掉渣的工具,把一截上好木料细心锯开,用斧子劈,用凿子凿,用刨子刨,去掉一些肉身与灵魂多余的部分,纯手工顺着木料的纹理打磨,悉心素描出主人需要的模样。一扇门制作好,连同屋子一起在乡土大地存档,展示一个时代乡村人家的繁华盛世。

  一个人面对与人类休戚相关的木门,似乎在饱满的生活深处,与陶潜、与范成大、与嵇康频繁地对话。

  有时,也听到一些人心不古的声音。一户富足人家和古旧的木门出现疏离,门静静地品味内心的沉重与孤独,它的底轴还没有完全腐烂,就传过一阵刺耳的撕裂声。这声音,像几个中年妇人语速极快地骂架,又像村东边一个古稀鳏夫气喘一样,低沉,喑哑,绵长。那户人家看着有些皲裂衰败的门,总觉得有些拙笨,有些碍眼,一狠心,把成色尚好的木门一把拆下,换成了铁质的烤漆大门。接着,整个村庄和木质的门结下了梁子,弥漫出硝烟的战火,门成了一个遗弃的词,逐一被破坏,被毁损,被置换个干净。

  有一个成语,叫“见异思迁”,意思是说用情不专,意志不坚定,这是对一个人人性的真实写照。面对被功利虚荣心和面子观念泅染的人拆掉的木质大门,我从它哀鸿遍野的身上读出了它的沧海桑田,读出了木质的门在绵延千年的岁月里保持的恒久地位,由衷感叹世事的无常。一介农人,在泥土大地与一扇木质的门,构成乡村最具人间烟火的气息。如今,它从大地的母体里脱落。目睹一扇行将毁灭的木质的门,恍如闻到丝丝死亡的哀音。

  乡村的木门承载着乡土大地的文化和历史,弥久的清香被一群薄情寡义的人舍弃,让它无奈地游离于村庄之外,或者被劈成凌乱的柴草,别无选择地在烟熏火燎的灶膛里燃烧焚毁。这是农人与木质的门的一次彻底告别,是现代文化与传统农耕文明一次直接的碰撞与决裂。

  或许,乡村的木门只是误入过一个远古的村庄,它在历史长河里失去用武之地。一扇木质的门在一种轻视的目光里终结,最终和走散的人一样,入土为安。譬如,邻家那个每年按时在阳光下晾晒烟叶的老汉。譬如夜里睡在床上无端死去的伯母。他们现在一一只剩一块刻上名字的碑刻。

  梵高非常喜欢向日葵,悉心创作了几幅流芳万世的《向日葵》油画。那些画,高贵,亮眼,有一股子黄金之气。人类信仰与最高标准的美学,安逸地存在世界顶级的博物馆。乡村的木门同样具备高贵,亮眼的气质,却过早体验到尘世的冷暖,最后不得不流离失所,不知所踪,成为一种需要考古的篆文。

  当乡村的门成为铁质的天下,文人笔下的田园牧歌便隐匿不见。铁质的门,铁质的犁,铁质的收割机械,铁质的三轮车等等,把原始的耕种与生活模式无情地绞杀殆尽,传统的农耕文明在同样铁质一样的人心面前全面溃败,彻底沦陷。

  在城市,每一个人住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围城内,有一扇同样冰冷坚硬的门,将他们与外界,与整个乡土大地隔离开。他们身上教条主义和攀比的成分多。他们鄙视乡野,厌倦一扇关不严实的木门,与它们彻底绝交。我却不一样,远行之后,每次回乡,目睹一扇稀缺的木质的门,我都恍如看到梵高笔下的一种美学符号,感觉一个人打开久锁的门,推门而入时,一院子的风里顷刻有了鲜活的温暖。

  从乡村走出去的人,将乡愁的结打得很紧,最不争气的就是看到一件旧风物,几欲泪下,潜伏起的那份情感狂野地在内心里乱窜。

  喜欢乡村的木门,一定是和乡村相关的故人。周敦颐爱莲,陶渊明爱菊,苏东坡爱砚,我却独爱乡村的木门。或许,乡村的木门已经深入我的骨髓,我会一如既往地与一扇木门温故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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