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天红

  二十多年来，那段与列车有关的往事一直尘封在记忆深处，我不敢把它诉诸文字，因为撕开记忆的扉页，总会看到那里面隐隐的伤痛。

  清楚的记得，那年是香港回归，而我，却失恋了。和我相恋四年的女友去了广州一家电路板厂打工，我本想和她一同进厂，然而，得到的却是她叔叔一句淡淡的拒绝。也许，相恋四年来，女友的父母都不知我是何许人，而我也只有眼睁睁地望着心爱的女友坐上了武昌至广州的列车。伴随着火车那一声长鸣，也宣告了我们四年的恋情从此结束。于是，悲愤交加的我独自乘上了武昌开往河南商丘的列车，想去好友那儿寻求安慰。

  列车乘载着失意的我在豫东平原上飞驰，痛苦的泪水在心底默默地流淌，无人看见的心伤像烈焰一样在我的胸膛燃烧，灵魂似乎在呐喊：“列车啊，你给我爆炸吧，越惨烈越惬意，似乎只有用生命的终结才能化解我当时的苦痛！”

  列车平安地到达河南商丘站。夜已很深，我才找到同学的家，一见到那位我要好的同学，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好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停地安慰我……

  在河南商丘的十五个日日夜夜里，眼前无时无刻不浮现和女友相识相恋的美好情景，思念的狂潮在心海泛滥，我痛苦得无法自拔。好友安慰我：“你女友不会变心的，你们四年的恋情肯定不会就此终结，也许她有难言之隐，你要理解她啊……”在好友的劝说下，我的心中似乎又燃起了希望的曙光。在经历了内心一次次痛苦的抉择后，我决定用身上仅有的150元去广州面见女友。

  在河南回武昌时，我没回家，一下火车，我就直奔售票厅用120元买了一张去广州的特快，是站票，似乎生死都不惧的我哪管站不站。当我踏上了那列武昌开往广州的列车时，独闯大城市的激情在我的内心澎湃。然而，列车上午夜送来的音乐却是台湾忧郁王子王杰的《为了爱，梦一生》，“为了爱梦一生，这是疯狂还是缘份，爱你有多深，就是苍天捉弄我几分……”歌声如泣如诉，在我的耳畔反复地吟唱，歌声似乎就是我的心灵写照，上天似乎在用歌声安慰我。我倦缩在人来人往的厕所旁，煎熬着列车上的分分秒秒，身心极度地疲惫，但又不敢打盹，生怕睡去身上仅剩的30元钱就会不翼而飞，而让我无法找到女友。

  第二天中午，列车驶进了广州站，在汹涌的人潮中，我左顾右盼，企图能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可是，穿梭在我眼前的人流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那时手机还没普及，BB机是通讯工具，我在站内给女友的叔叔打了很多电话，始终不见回机。那一刻，我才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真正含义。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我饥饿难当，但顽强的精神还在一直支撑着我坚持的信念，我一定要找到女友。

  我身上仅有的一二十元钱，就像是“读秒”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停地拨，终于，她叔叔给我复机了，他要我乘公汽到暨南大学校门去，说他的同学会在校门前接我。此刻的我就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苦苦地不放。在华灯初上的广州，我哪有心情欣赏城市夜景？　心急如焚的我只盼望着快点见到那个来接我的人。

  我徘徊在暨南大学校门前，多么希望有人前来问询，可是等到夜深都没有见到那个来接应我的人，我打她叔叔的电话又不见回应，我真的绝望了。

  我独自一个人行走在天河的马路上，面对着车流和高楼，夜风轻拂着我痛苦的脸庞，我就像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在内心呐喊：上天啊，难道我真的该受此磨难吗？　天明之后，我一定要找到一份工作，不让她的叔叔小瞧，可是今夜何处能容纳流落街头的我呢？

  我来到暨南大学保安亭说明了原因，两位好心的保安让我在保安亭过了一夜。那一夜，我躺进了黑色的梦魇，那一列火车承载着我所有的希望都幻灭了，我恨自己不该天真幼稚的犯下如此的冲动，此刻，这种际遇只有我独自一人咀嚼了。我的呐喊，我的无助，女友无从得知。暨南大学的那一夜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度过的。

  第二天清早，我乘公汽来到了火车站中介所，用10元钱找了一份工作，却被骗了，等我明白过来，别人却不理我了。我哭笑不得，最后身上只有2元钱了，我只好用这2元钱又来到了暨南大学门前，用身份证作抵押，给女友的叔叔打电话。终于，他说叫女友的同学给我送钱来，叫我回家老老实实地做点事，等女友稳定之后再说，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

  傍晚的时候，女友的同学给我送来了300元钱，叫我回老家，她说外面进厂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自己安份地在家中去做好自己的事吧，你女友暂时不见你，但她不会变心……我眼含热泪，哽咽得无法言语。

  依稀记得，那是凌晨一点，火车一声长鸣，带着我无尽的失落和难以言说的苦痛，离开了广州这座城市。我在内心说：别了广州，你曾寄托着我绮丽的梦幻，也曾展现我追寻的理想，本以为能再见到亲爱的女友，诉说多日来的相思，可是两天来，我得到的却是无法言喻的心伤和可怖的梦魔！

  那一年的列车记忆就这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以至于多年之后回首依然令人心悸。我以为从此再也不会和列车发生任何关系。谁知，峰回路转，我们的恋情后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也许上天被我的诚心感动，或许真爱真能打动人心？　我的行为终于赢得了女友父母的认可，在女友的努力下，她们也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那是怎样的欣喜啊？！　在接女友回家结婚时，我们又是乘坐当年的那列特快，而心境却迥然有别，所有往日的苦痛和烦忧都被列车抛向了九霄。我们一路高歌，歌声随风飘扬，想起一年前的遭遇，我内心涌起一股泉涌般的感动——感谢那一列车，它既可以承载我山一样痛，它也可以给我带来海一样情！　如果把列车说成是我情缘的纽带，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它见证了我的痛苦，也给我带来了希望。

  一转眼，将近二十多年的时光早已消逝在人生的长河中。虽然多年再也没有乘坐那或快或慢的列车，但那些曾经在列车上遭受的心灵苦痛和精神的折磨，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