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4年12月06日
第A015版:文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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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串灯笼栾树果

  □ 高香莲

  爷爷的乡愁,是余光中的诗

  ……

  七旬有余的爷爷,终于迎来回老家祭祀的机会。他不让父亲陪同,倒要我这个“浪荡公子”(曾被父亲多次揶揄而得此名)作陪,我成了爷爷的保镖。

  “弦儿,你看,云朵哩!”爷爷兴奋地指向窗外,惊讶得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浮云在天河里穿梭,像鱼一样自在欢乐,说起鱼,我打心眼里羡慕过,大海里的鱼,游到海的对岸不是梦,而这样的梦,我做了快五十年……”飞机上,爷爷喋喋不休,和素来木讷、严谨的爷爷判若两人,俗话说,痛苦不能相通,但开心可以共享,我不由得跟随爷爷的目光,打量着窗外,金秋十月的苍穹,放眼远望,是无垠的深邃和苍蓝,近处,云彩从窗前成排飞过,目不暇接,瞬息万变的身姿,像在舞蹈,和爷爷描述的一样,它们很快乐。

  “弦儿,马上飞越海峡了吧?”爷爷问,纵使我在父亲眼中是万般的放荡不羁,我还是细心地从爷爷的语气里读出了他的乡愁,爷爷的乡愁,是余光中的诗,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是的,下一站就换乘火车了。”我说。

  ……

  “弦儿,你听!‘哐哧哐哧’慢慢悠悠的……能直飞老家该有多好!”火车里的爷爷嫌弃车的速度,我难以共情他的无奈,“几十年都过去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的快慢,坟没长腿,还能跑了?”我想宽慰宽慰他,总觉言不达意,索性不说出口,闭目假寐,但是,时不时睁眼睃一下爷爷。

  不出意外,爷爷眉间舒展,眼眸活泛,嘴里哼哼唧唧,听节奏,像是某支小曲,如此惬意的神态,我一点不怀疑,他是一条已经游到海对岸的鱼了。倏忽,他却眉头紧锁,眼神渐渐灰暗、浑浊,双手手指互相扣着、绞着,猝不及防的变化,令人忧心。

  我不得不暗暗观察爷爷,他没有了飞机上的活跃,一言不发,脸阴沉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时而垂头,时而晃腿,我断定,爷爷是个有故事的人。

  对于父母的事情,我可以吊儿郎当,不理会,不参与。但是对爷爷不行,他是大半截身子入土了的人,该被耐心对待了,“和老爷子谈谈。”我对自已说,当即拿出从火车站购买的葡萄酒,决定用酒精来疏导爷爷的心情,酒果然是个好东西,半杯下肚,他一改刚才的拘谨,话又多了些,“原定来车站接我们的人员不来了,我申请不让他们来的……”爷爷欲言又止。

  “不接了? 怎么不在计划之内,您自己都不晓得墓地的位置,我们舟车劳顿,岂不要白费力气?”我对爷爷的自作主张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埋怨。

  “老家有个大伯哩,这件事我给你爸妈讲过,你因为贪玩,想着和你说意义不大。”爷爷给我解释,并安慰我:“不用担心,你大伯一家来接我们。”

  “所以,回老家不仅仅只为祭拜太爷太奶喽? 大伯的母亲呢? 我称呼她为大奶奶吧,她还好吗?”对于这个“称呼”,爷爷没有反对,直觉告诉我,我的亲奶奶应该是爷爷的第二任夫人,遗憾的是,我打小就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关乎我亲奶奶的只字片语,或许我的直觉是错误的,压根儿这个人就没有存在过。

  我不得不佩服我的机智,能恰如其分地用好“大奶奶”这个词,好让爷爷对我这个晚辈不心存芥蒂。

  “您讲讲和大奶奶的故事吧。”我央求爷爷。

  “什么故事? 因为我的任性,我和你大奶奶的事情差点变成了我人生中的事故。”爷爷的话有哲学的味道,意味深长。

  “你大奶奶小名年华妺子,小我两岁,是你太奶买来的童养媳,小时候聪明伶俐,七八岁就能糊得一手好灯笼,我那时比你小时候还要顽皮,太奶经常拿她的乖巧说事,激励我上进,我觉得她抢了太奶对我的关爱,有一次,我把她带到街上,把她扔了,这丫头凭着记忆,走了七八里路,回家了。后来,我上了新学,你太爷没了,太奶也日渐衰老,家里的灯笼生意全靠她支撑……”爷爷讲起我素位谋面的大奶奶,滔滔不绝。

  “好家伙! 这架式也不缺酒啊!”我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基本的分寸我还是有的。

  爷爷端起酒杯,自顾自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放下酒杯,接着说:“我们都大了,你太奶主张我们完婚,一年后有了你大伯,但那时年轻,一心想去干革命,你大伯一岁时,我毅然决然地丢下她们三代人,参军了……”回忆至此,他缓慢地端起酒杯,却停在嘴角,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酒没进口,眼眶渐渐湿润,我和爷爷碰了碰杯,用以压制压制这位军人出身老人的伤恸,爷爷稳了稳情绪,轻轻地放下酒杯,“她说,你闯事业,我不拖后腿,我在家每年给你挂一盏红灯笼……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爷爷继续说。

  “你大伯上次给我来信,说家里的灯笼生意越做越大了,灯笼年年挂,却等不来我回家,你这大伯是在怨恨我哩……”爷爷心有戚戚。

  我没有接话,老人间的恩怨,我也插上嘴。爷爷说:“你大伯没错,错在我,我没料到,战事一开,身不由己……你大奶奶一个人送了老人,养大你大伯,现如今,你大伯一家兴旺发达,孙子都有了,叫柱儿,上次通信时让我给取的名哩!”

  说到他的重孙儿,爷爷的自豪溢于言表。又拉起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弦儿,你大伯家人丁兴旺……好!你们家……也好!尽管一家在西北,一家在东南,相隔几千里,却是骨肉至亲!你大伯家的孩子都很优秀,你要改改你的脾性喽!”

  爷爷的慈祥、声情并茂,我为之动容,但还是有点不太适应,便忙不迭地回答:“我懂我懂!”并顺势抽出爷爷手心里的我的手,

  “弦儿柱儿……一弦一柱……我们一大家能有现在的光景,你大奶奶,有功之人哩!”爷爷说得断断续续,像对我说,更像自言自语:“我已经把你弄丢两次了,余生不能再丢喽……”爷爷端起酒杯的手,颤颤抖抖。

  火车在爷爷的絮絮叨叨中停止了它的‘哐哧哐哧’,爷爷的故事,溶解在酒里,结晶成浓浓的亲情。坐进大伯的小客车,一家人来到墓地,最抢眼的不是坟墓,而是一株碗口粗的栾树,翠绿的叶,火红的果,这些果,仿佛不是果,是一串串耀眼的红灯笼,烂漫一片。大伯双膝跪地,对爷爷说:“爹,栾树下的这座坟墓里,住着我娘和您的衣冠啊!”

  爷爷的乡愁,是余光中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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