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珍文
“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耕田养家糊口,读书修身养性。耕田和读书,凝聚了五千多年的中华农耕文明传统价值观。在中国农村,用牛带动犁、耙、耢、耧翻耕土地,具有悠久的历史。史料记载,春秋时期,我们的祖先就开始用牛拉着犁等农具,耕地播种收获。这种劳作模式,一直延续到我的父辈所处的那个时代,以及我的青年时代。
生于耕农世家,长于乡村田野,我的童年在大集体时代度过。生于斯,长于斯,我深深地眷恋脚下这片土地。记忆的心屏,时常再现一件件农耕老物件,再现父辈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画面。因为工作关系,二十多年来,我回老家的时间渐渐少了,即使偶尔回去,看到的也是田间地头繁忙的农机作业。传统的农耕用具,也逐渐淡忘在记忆的长河里。
时序深秋,跟随监利市作家协会“文艺轻骑兵·乡镇行”采风笔会,我来到风光旖旎的长江古道老江河,有了与农耕老物件的一次亲密接触。
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好日子! 深秋的阳光褪去了夏天的燥热,像母亲的笑脸,温和,慈祥。行走在尺八小镇,街道两旁的香樟树散发淡淡的清香,浓密的树叶,在凉爽的秋风中婆娑摇曳。干净宽阔的街道,市井繁荣,酒楼茶肆,错落有致。街道上,悠闲自在的居民,或游走于酒店、茶馆,或流连于超市、商场。闲散的老人,三五成群,或下棋、打扑克,或在门前闲坐,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秋日的小镇,呈现出一片宁静而祥和的氛围。
牛轭形的老江河长江故道宛如一弯新月,又似荆江腰间的佩环,安放在尺八镇境内。一江丽水,一方沃土,为众多的野生动植物营造了繁衍生息的绿荫。老江河故道国家湿地公园里,众多候鸟在此栖息。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江河长江故道更是沿岸居民赖以生存的母亲河。几千年来,她用甘甜的乳汁,世世代代滋养着尺八的土地和人民。随着长江大保护深入推进,老江河故道融入了许多现代元素。
监利尚禾农业合作社,比邻老江河故道湿地公园。尚禾农业合作社,是监利市目前最大的专业育秧工厂。由最初的水稻全产业链,向水产产业、果蔬产业、畜禽产业延伸,农民企业家欧阳斌致力于打造以企业文化为纽带,链接发展农耕文化、农机文化、乡土文化、田园文化,把尚禾农业建设成为老百姓喜爱的文旅乐园。
迈入合作社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农资超市,各种农药、化肥、种子有序摆放,方便远近的农民朋友选购;稻米、豆麻、果蔬、鱼虾等物产分门别类,让人目不暇接。在尚禾农业合作社,最有看点的还是江汉平原规模最大的农耕博物馆。农耕博物馆存放着生活、生产老物件,一应俱全,蔚为壮观。
各类传统农具依次呈现在眼前。生活物质区域里,石碾、石磨、石臼、石盆、石磙、马灯、木盆、木桶、缝纫机、纺线机、织布机等生活用具应有尽有。旧时,这些器物都存在于农家的烟火气中。石碾,是一种石头和木材制作的使谷物破碎或除皮的工具,由碾盘(碾台)、碾砣、碾框、碾管芯、碾棍孔、碾棍组成。旧时没有打米机,农户全靠石碾碾米,大抵是一个生产队一台碾子。石磨,是用来碎米粉和麦粉的工具。石磨的使用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数千年,它的发明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传说由鲁班发明,使用两块有一定厚度的扁圆形石头制作成磨扇。上扇绕轴转动,下扇固定在磨架上。通过推拉磨棍,使米粒、麦粒、豆子进入磨齿间磨成粉末。石臼,是舂米和打糍粑的器具,圆形,中部凹下,石材坚硬,又名“碓窝子”。石磙,是用来脱谷粒的工具。旧时,农村没有脱粒机,农户把从田间收割来的稻谷铺散在禾场上,用牛拉石磙,来回旋转,直到稻谷从稻草上脱离下来。
我们移步换景,三辆自行车吸引了我们。三辆自行车分别是“凤凰”“飞鸽”“永久”品牌,呈“并驾齐驱”式摆放。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三种自行车是名牌(时称“溜机凳”)。它们是爱情的象征物。大意是男女青年情投意合,像“凤凰”一样结为伉俪;天高任鸟飞,像“飞鸽”那样比翼双飞;祈愿男女爱情“永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农耕博物馆里存放最多的是犁、耙、耢、耧、水车、耕牛模型、柴油机、水泵等农耕器具。一件件农用旧物,安闲的“躺平”于博物馆,虽然有些锈迹,但沧桑见证历史。而在博物馆参观走廊的尽头,我们看到的的,却是尚禾农机专业合作社的系列现代农机,拖拉机、收割机、插秧机、旋耕机、微耕机等一字排开,还有无人飞机等智能化的无人农机。流连其间,让你的思绪跨越时空,慨叹沧海桑田。
儿时的记忆里,每逢春耕时节,一声牛哞,吵醒了沉睡的大地,一声鞭响,唱响了农人春耕的旋律。随着生产队长的一声吆喝:“出工啦!”父亲便和乡邻们一起,肩扛锃亮的犁铧,从家中出发,吆喝一声路边贪吃的黄牛或水牛,走进田间地头。他们在地头瞅量片刻,选择中心位置,然后把“人”字形的木制轭头套在牛的脖子上。一切准备就绪,随着一声声吆喝,开始了繁忙的翻地工作。
旧时的农村,庄稼人把耕地叫做“整田”,翻地只是整田的一部分。于旱田而言,一块用犁翻好了的田地,土块过大,需要碎土、平地、除草。这道工序就会轮到一种叫“耙”的农具上场。儿时,我常常看见父亲两脚踩在耙中间的两块木板上,有时还加上一袋土,以便尽快、尽好的抹平土地。耙地时,两眼望着前方,双手扯着牛的缰绳,身体向后微仰,左右把握方向。这样,牛拉着耙,耙驮着人,伴随着轻快的节奏,行走在刚犁完的土地上,父亲用稳健的脚步勾画出美妙的曲线。直到一块旱田平平整整,可以播种或栽菜为止。
于水田而言,需要更精细。刚翻耕的大土块,像礁岛凸现在海水里,需要用一种叫“耖”的农具碎细、抚平。耖,据《王祯农书》介绍:“疏通泥田器,耕耙后用此,泥壤始熟矣。”意思是说,耖是一种疏通泥土的农具。在耕地后使用耖,土壤会更细、更熟,田地会更平整。耖的结构为:上有一根一米二左右的横柄,下有一根质地坚硬、长约两米的粗横木。横木底部装有一排铁齿,每根两铁齿,铁齿较长,每根约三十公分长,齿与齿之间相隔约十二公分。在横柄与粗横木之间,有两根竖木将两者连接与固定。粗横木两端装有木制的“档头”,供系扎拉牛的粗绳。使用耖整田时存在安全隐患,稍不细心或遇见“犟牛”,就会出事故。记得有一年暑假正值“双抢”(既要收割早稻,又要墙插晚秧)季节,父亲因为过度劳累,体力不支,被我家的犟牛拉翻了耖,刺伤了脚背。顿时,血流如注。好在村医疗室就在附近,同在田间耕地的堂兄连忙将父亲送往医疗室。父亲的伤,虽然得到了及时的医治,但还是在家休养了两个月之久。那一年,我家的“双抢”活计,多亏了亲友和乡邻们的帮助,才得以完成。但父亲强忍着痛、冷汗挂满额头的脸庞,却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农耕时代的老物件,历经了漫长时间,伴随着一代又一代庄稼人,走过了艰苦岁月。现在想来,它们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农耕时代的印记,更是中国农民对土地生生不息的依恋,对生活乐观淳朴的态度,以及坚韧顽强的精神品质。
走出监利尚禾农业合作社,夕阳染红了天边。放眼尺八大地,那一片片晚稻田,密密茬茬,青青葱葱。一阵微风拂过,稻浪泛起层层涟漪,波及四野,好似远古的圣歌,从来就不曾间断。旱田里,被秋阳绽开的棉花,又好似天边的云朵,洁白耀眼。大道旁,果园里,一排排绿意未减的果树,挂满了如灯笼一样的桔子、柿子……映入眼帘的尽是一派丰收的景象。
监利尚禾农业合作社的农耕博物馆,无疑是乡村旅游的一抹亮色,与长江故道老江河,构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如今,当我们畅享现代农业机械化带来的幸福的时候,切莫忘记,几千年来维系一代又一代人们生命、生活的农耕农具,它们是中国农村历史的写照,是沉淀于内心深处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