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庆玉

  古人有云：“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此谓之医道。”意思是上等医生能医治国家的弊端，中等医生可以医治人的毛病，下等医生能医治身体的疾患。医者仁心，作为一名医生，不仅要掌握现代医学知识和医疗技能，还要有一颗仁爱之心，悲天悯人，尽可能给人减轻肉体及精神上的痛苦，关爱诊疗对象。

  1984年春，我从事本大队民办教师兼学校校长的工作，还业余放电影抓点副业收入。某一天，曾经的同事、住在大河对岸码头村的公办教师刘老师，他的祖母逝世。为了吸引乡邻，热闹白喜事场面，以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刘老师代表孝家，接请我们电影宣传队，晚上去放一场露天电影。

  在这众多吊唁的亲朋好友中，有一位岁月不饶人其身形已略显伛偻的客人，他是刘老师不住在码头村里的老家本房叔叔，时任监利二医中医科主任。在晚宴宾客中，孝家安排我与刘主任同坐一桌就餐。

  刚上桌就座，虽与刘主任多年不见，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位年长我近三十岁的老医师那张熟悉的面孔。当时我年轻气盛不懂事，很不友好地与刘主任打了一声招呼：“刘主任您好呀，这一辈子我都记得您哩！”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刘大夫吃惊不小，霎那间他表情尴尬，错愕地盯着我这个唐突的陌生年轻人，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你是？”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我是谁，而是给他简略地讲了一个人们耳熟能详的民间故事：从前有个郎中，吹嘘自己能治驼背，他说：“背弯得像弓甚至像半圆一样的人，如果请我去医治，保管早上给他治了，傍晚就会像箭一样笔直。”有个驼背人相信了他，就让这个郎中给他治驼背。郎中要来两块门板，把一块放在地上，叫驼背人趴在门板上，又用另一块门板压在他的身体上面，然后踩在门板上使劲踩踏。驼背人的背当时是被他治直了，人很快也就被他弄死了。驼背人的儿子要到官府去告状，这郎中却轻描淡写地说：“我的职业是保证治好患者的驼背，不管人的死活！”

  讲完故事，我接着愤愤不平地继续喋喋不休：“现在社会上也有不少医生，明义上是在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实际上是个披着一件白大褂的刽子手，干的是仗势行凶、图财害命的勾当。此等庸医只注重自己个人的形象和利益，却不顾及他人的前程和命运，甚至还不惜伤害他人的健康和性命。”

  刘主任听了我的一番慷慨激昂的厥词，马上就悟出了是怎么回事。他嗫嚅：“你是当年的考生？　因为在我们医院体检出了毛病，而被招生学校给淘汰了的那个？”

  年近退休的老主任，身体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反应迟钝，思维能力还是极强，我并没有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他就明白了。可见，他对自己过去在体检中检查出少数考生成绩优秀，身体却有问题而导致落选，并没有在他的记忆中完全消失。

  我点头说“是的！”后，他惭愧地检讨自己：“那时，我太机械了，实在对不起。”

  能说出“太机械”三个字，这话滴水不漏，说明刘大夫并不简单，是有水平的。

  这位在医院小有名气的中医科主任，能在我这个无名小辈面前，承认自己办事“太机械了”，而且连连道歉说“对不起！　实在对不起。”当时弄得我这个因体检而未跳出农门者，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询问，当初他用手摸一摸就断定我为“肝大二指”的诊断是否百分之百的准确。

  1977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顺利地考过了湖北省录取分数线。这年5月，我丢了民办教师的工作，正日复一日地在泥水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劳动改造。当时，在百里挑一的高考中好不容易胜出，对一个朝思暮想跳出农门的农村青年来说，是何等的欢欣雀跃啊。然而，在招生体检过程中，却被这位刘主任大夫用他那灵巧的双手，在我肚子上按了几按，就断定我的身体有毛病，在我贴有相片的升学招生体检表上填上“肝大二指”而毁了我的升学梦。

  当时，“肝大二指”的诊断，作为农村不懂医学的青年，我是深信不疑。但事后回想起来，刘主任这一“按一按、摸一摸”的诊断，却是对我的沉重打击：一是体外摸一下是否科学？　比起后来出现的B超仪器还准？　比肝功能的验血还准？　误诊率不能说没有？　造成了我因体检不合格而落选，使我正是求学的年纪，而失去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一次改变我农民角色命运的绝佳机会。其二是那时我对医生太信任，既然身体有了毛病就得马上医治，我找了大队赤脚医生说了我的“肝大二指”情况，他就给我开了用来肌肉注射的中药柴胡注射液，这药副作用特别大，听说在大型医院里对这种中药针剂早已禁止使用了。那年的暑期，我以民师身份在何桥中学培训中学化学一个多月，因为每天要在屁股上打两针这种纯中药制剂，打完针瞌睡就马上来了，无论我在师资培训课堂上如何强打起精神，大脑总是迷迷糊糊的。那段时间对我来说真是太可惜了，不但身体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就连培训的知识也没能完全学到。

  第二年，我又参加了一次全省招生统考，也是超过了录取分数线。那一年招生体检内科检查又是这位刘主任，也还是那双让人生畏有如仪器般的双手。我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地又让他摸了一会后，这一次他并没有诊断出我的肝脏大了多少，而是在我的招生体检表上很快填了“正常”二字。

  如今，社会对医生的职业要求越来越高，医疗技术的手段也越来越先进。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在人才云集的杏林中，误人误己的庸医毕竟只是寥若晨星。难求世间人无病，但愿医者皆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