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祖刚

  有一次到仙桃做客，酒宴上主人说酒是从范关带来的，号称“仙桃茅台”。由此我想起了洪湖燕窝，洪湖人喝酒，端起酒杯总自豪地说：“这是燕窝酒！”

  燕窝是长江岸边的一个小集镇，无边原野环抱。盛夏深深浅浅高高低低汪住小镇的绿，到了秋天变化出五彩斑斓，草木将这里变成泼墨的水彩画，小镇成了巨幅彩画中的个性点缀。

  小镇很小，一个十字路口就分清了东南西北。这里远离闹市的喧嚣，躺在被窝里能听到公鸡负责任地报时，在公鸡打鸣的间歇，乌鸦的叫声一高一低，仿佛专为公鸡进行着伴唱。半坐在床上就能欣赏窗外风景，江水铺向天际，红日喷薄而出染红江面，晨雾缓慢而又蓬松地流动，让人明白它是雾不是水。田野浸在牛奶般的浓雾里，雾静止着，仿佛在喂养大地。再次躺下，再听一会儿公鸡和乌鸦的合唱，想象房屋已经瓦解，身体躺在云雾之上，是爽洌空气中的一片。

  我所描述的，并非仙境。小镇生活同样活色生香，互联网时代有的，小镇的人们一样也不缺。只是听公鸡打鸣，乌鸦欢叫，看云雾一早一晚制造出魔幻美景时，便有恍惚，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与自然里的一切共同呼吸，尘世的疲惫和喧扰远去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乡居梦，梭罗的梦在瓦尔登湖，一间小木屋，几亩湖边荒地，种上土豆便解决了全部生活所需。陶渊明的梦是隐居南山，采菊东篱。王维的梦是清风明月，自在去留。我的乡居梦比他们复杂一点，充满了享受生活的烟尘气，不仅要水陆兼备，有趣的邻居，住得舒服吃得好，还要有酒相伴。看来我比古人更热爱生活。如果想到乡下住些日子，燕窝是不错的选择。任何时候，抬脚走过小桥，穿过田野，走进水乡人家，在人们热情的招待中感受古风犹存。尤其炎热盛夏，躲进小镇自成一统，过清凉又清静的生活。

  小镇人善酿酒，于是出好酒。尤其是纯高粱酒，声名远播。这里土地肥沃，自古人们因地因时种高粱、小米和荞麦。江水长流，人们用江水酿出不同的酒。高粱酒醇厚，小米酒清醇，荞麦酒微苦，一天劳作后，饮上一杯，疲劳顿消。有人开玩笑说：“夜蚊子咬了他们都会醉。”小镇人豁达，其实是一种得自开阔文化传承的集体无意识式的看穿与通透，他不善于跟你讲道理，他讲的道理有时候是混沌的；他不与人争抢，是因为他早已知道了外面的天地，所以你争抢的时候，他宽厚地一笑，有点无奈，有点意味深长，还有点憨厚。

  有一年我准备去竹山，想带点洪湖特产。山里人大多喝自己酿的酒，我要让他们尝尝我这里的酒，于是到了燕窝。进了朋友的酒坊，我仔细观察每道工序。用木铲铲发酵好了的粮食，用竹篾撮箕搬运粮食，用木桶木甑煮粮蒸粮。我对酒坊的一切器具都充满好奇，最好奇那竹筒里流出来的透明液体为什么那么多人迷迹。可让我更喜欢的是酒坊里热热的让人通体舒泰的酒香，那是在认识各种香水前，我闻过的世间最好闻的香气。酒让孤独更孤独，孤独出味道；酒让热闹更热闹，热闹出情义。乡间岁月长，清风明月夜，怎么少得了酒的慰藉呢？　于是无论孤独还是热闹，酒都是许多人必不可少的伴侣。笑言，将来如果住在乡下，我要与酒坊为邻，弄一套木头家伙自己酿酒，做一做将粮食变成酒液的神奇游戏，然后把它们深埋，过几年开坛，与三五知己闲来畅饮。

  燕窝，朋友们说这个名字好啊，自带微醺，一听就有酒意了。燕窝是一个种粮酿酒的好地方，也是一个看景受教育的好去处。滨临长江，可观云雾早晚在江面上呈现出的千般幻境，无雾时港汊如一弯弯碧玉。谢谢朋友带我到“新升隆”轮遇难处，瞻仰了烈士纪念碑。1938年10月23日，《新华日报》社和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留守人员，乘“新升隆”轮船撤往重庆，途中停靠这里，遭日机轰炸，24人殉难。25日，周恩来由武汉到此，处理遇难人员后事，挥泪洒酒慰忠魂。举杯叙旧，寻迹钩沉，世事沧桑，让人深思。在豪气冲天的晚宴上，我看到朋友和他的创业伙伴们爽朗的笑脸，感到一切都是明亮亮暖洋洋的。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一起做一件大家都喜欢的事，那是多么美好的年华。有幸结识这样一群快乐向上的人，以酒会友，从此在水乡燕窝又多了一群朋友。

  人到老年，常在内心告诫自己：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在我想要的什么里面，常有个乡居梦。其实世上本无名山胜景，去的人多了，那里的一切便有了名气。对于我来说，实现乡居梦很简单，在清凉的燕窝可安度长夏，不必庐山，不必苏马荡。一杯老酒，几声鸡叫，一个放松不知日月的早床，加上燕窝正宗的洪湖菜肴，已经是神仙般的生活。也许将来会有很多人到燕窝来享受清凉的长夏，愿水乡小镇始终葆有自己的原始古朴，就像那爬满青藤的百年老屋，镇后高台上枝繁叶茂的古树，惯看风雨，经得起岁月和人情的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