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丕新
在岁月的长河中,我如一片飘飞的叶子,生于故乡的瘠壤,却在他乡的风雨中劳碌一生。当岁月的风霜染白了双鬓,当心灵在尘世的疲惫中千疮百孔,此时故乡便如妈妈的怀抱,我总渴望在那里靠一靠。
我怀揣着满心的沧桑与期待,匆匆踏上归乡的路途。村前的小河,依旧静静地流淌,河水轻抚着河岸,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我俯身,捧一捧河水洗去一脸的风尘,然后沿着那弯弯的小路进村。小路上铺满落叶,我脚踏着落叶,“嘎吱”“嘎吱”每一步都似遥远的旋律,都能拨动记忆深处悠悠的琴弦。
路过几座院落,满眼椽断瓦飞、荒草封门的景象,带着一路沉重终于找到了家。门已破旧,多年的风雨使其泛出道道乌黑的木纹。我拿出钥匙,慢慢地打开那把锁,又轻轻地推开那扇门,门“吱呀”出声,宛如一声苍老的叹息。屋内昏暗,神龛旁父母的相框上积满灰尘,可他们慈祥的笑容依旧没变,我颤抖着双手,轻轻地擦拭着相框,“爸爸!妈妈!”我轻呼着他们,一遍又一遍,泪水模糊了双眼。然而回应我的只有这空荡荡的屋子。我把他们贴在心口上,想捂热他们孤寂的心,让他们能感受到儿子的体温! 来到灶间,这里已听不到锅碗瓢盆的热闹,更没了妈妈忙碌的身影,也没了家的温度。锅灶冰冷,我心冰冷,眼中的泪水悄悄地流呀,酸涩又苦咸。
我默默地环顾四周,像是一个迷失在时光中的孩子,从爸的床头取走他的烟袋,烟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余温,我仿佛又看到他正坐在门口慢慢地抽烟的模样:叭哒叭哒,白烟从口鼻里喷出,迷朦了那张古铜色的脸,然后如他满腹的心事在头顶悠悠四散开去。我在妈妈的针线笸箩里取走一把梳子,看到梳子齿间还缠绕着的银丝,眼前又出现了她在村口树下张望时缭乱在风中的白发,夜半油灯下那张慈详又疲惫的脸。我轻轻地抚弄着每一件物品,寻找着父母留下的生活画面,也寻找着自己的童年,一件一件,一件一件,任曾经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来。
走出家,锁好门,走向村后,那口老井还在,但井上的轱辘早已不见踪影,井沿上爬满了苔藓,恰是给老井披上了一件斑驳的外衣,我朝井里探了探身,水面已落叶一面。井旁的那棵古树,仍孤独地站在风中,树下没有了昔日的吊桶声、轱辘声、村妇们的捣衣声、说笑声,但那苍老的枝仍在萧瑟的风中慢舞着岁月,童年的故事似乎还藏在这树后和叶间。叶子一片一片从枝头飘下,飘向小路,飘向井沿,也停落到我的行囊上,它似乎也在向我诉说岁月的漫长与无情,回忆过往的欢乐与无忧,留念曾经的童谣与歌声。我拾起一片叶轻轻嗅着,这叶脉里似乎还存留着小村过去的烟火气,哎,这一切是那么切近又那么的遥远。
天已向晚,我找到父母的土坟,在坟头点燃早已准备好的香纸,慢慢跪下磕头作揖,然后向他们禀告我不得不再次离开这个小村。我知道其实我是无需作别的,因为这里有我生命的起点,有我不变的牵挂,只要岁月还在,心底的小村就不会远离,我知道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将我的灵魂种在了这个小村,但我现在又只能作别了。
我背着来时的行囊,一次次回望,苍凉洒满小村,夕照下晚风凄凄,一切都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