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伟苠
春分刚过,翌日的阳光宛如一条金色的纱幔,轻柔地铺洒大地。我伫立在观音山国家公园的观景台上,极目远眺,远处的群山似一幅淡墨的山水画,那一抹黛色在天际缓缓晕染开来;近处的杜鹃和三角梅份佛一群活泼的精灵,正尽情地舒展身姿,吐露着馥郁的芬芳。《人民文学》在樟木头镇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举办的颁奖活动刚刚落下帷幕,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花香交织的独特气息,诉说着文学与自然的邂逅。
午后,友人专程从广州驱车而来与我相聚。一番亲切的寒暄之后,友人提议去邻镇寮步的西溪古村走走,“那是岭南保存最完整的明清建筑群,每一块砖都藏着八百年的光阴。”他的话勾起了我一探究竟的好奇。
汽车辗转在几条高速上,宛如一条穿梭在时光隧道中的游鱼。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寮步镇的西溪古村。村外,一株200余岁的木棉树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火红的花朵在春风中肆意绽放,犹如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春天。偶尔有几朵熟透的花朵坠落地上,向过往的旅人诉说着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事。村口的那株大榕树的气根垂落如时光的琴弦,枝繁叶茂的大树像一把巨大的绿伞,庇护着这片古老的土地。树上挂满了密密的祈福纸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每一张纸片都承载着人们心中的愿望与期盼,飞向遥远的天际。树下,几位老人正悠闲地下着象棋,棋子落在石桌上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是时光的节拍,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村口东门边的石碑上,刻着“让城市留住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的文字,在我心壁敲下一道关于乡愁的印记。
走进村子,主干道的红石板香路和青石铺就的支路相互交织,编织着古村的历史与文化。明清古宅的砖雕在斑驳中依然生动,麒麟踏云、松鹤延年的纹理中,隐藏着匠人们对永恒的执念。红拴兄指着门楣上的“大夫第”匾额,娓娓道来:“这是明万历进士陈邦彦的故居,他从海上丝绸之路运来坤甸木,让岭南建筑有了南洋的风骨。”抚摸着门楣上深浅不一的刻痕,仿佛能触碰到晚明士大夫衣锦还乡的荣耀。
漫步在村巷中,不少老宅正在装修成店铺,新漆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与古老的砖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刺鼻的气味,仿佛是现代文明对古老传统的一次冲击,让人不禁心生感慨。也有不少村居已大门铁锁紧闭或门楣破塌,无声地诉说着世态炎凉和岁月的无情。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昏暗的光线里,老妇人的笑容如破冰的春水。她和丈夫已守着祖屋60余年,孙女在天井里追逐着斜照的阳光。“这些砖缝里还嵌着我们刚搬进来时的鞭炮屑。”老先生摩挲着发亮的青砖和褪色的窗框,用浓重的乡音和我们打招呼。这里的一切都刻着家族的记忆,他们不愿搬离,是因为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件家俱都听得懂祖先的方言。
在一口古井旁,我们遇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正用竹筒舀水浇花,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是在呵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见我们驻足,他热情地招呼我们,那粤语特有的声调和亲切话语,宛如一股暖流,流淌在我们的心田。老者姓陈,是村里的“活字典”,对古村的历史和文化了如指掌。他告诉我们,西溪古村始建于南宋,鼎盛于明清,曾经是方圆百里最繁华的商埠。说着,他带我们走进一座祠堂,指着墙上的族谱,自豪地说:“我们陈氏先祖是随文天祥南下的义士,后来在此定居,从此繁衍生息。”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如同一层薄纱,轻轻地笼罩着整个古村。炊烟袅袅升起,宛如一条条飘忽的丝带,在空气中游荡。面前飘来几缕柴火饭的香气,那熟悉的味道,让人倍感温暖。村西那一汪叫寒溪河的碧水,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傍晚的天空中丰富的色彩和古村建筑斑驳的影子。河面上停靠着几艘游船,或许寒溪这条水道早已不通航,这些船只也已不再远行,但它们依然静静地停泊在那里,诉说着昔日的繁华。这一刻,我忽然看到了西溪古村的灵魂,那是一份久远的烟火气息,勾连着浓浓的乡愁。
返程时,古村渐成剪影,寒溪河的波光却在记忆中愈发清晰。那些坚守的老人、斑驳的砖墙、静默的古树,都是时光长河里的文明密码。当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我忽然懂得:西溪古村不是被岁月遗忘的角落,而是时光褶皱里精心保存的标本,让我们今天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依然能触摸到文明最本真的温度。
(周伟苠,中国作协十代会代表,《中国大运河文化》《中国自然生态散文双年选》主编。著有散文集《雪泥鸿爪》《天涯屐痕》《书香与禅意》《周末闲话》等多部。主编文集十余部,作品多次获奖,入选多种文集并选入高考题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