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5年06月13日
第A011版:文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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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逝的一矶头

  □ 田声传

  一

  矶或矶头,是指三面环水,一面接岸凸出于江河岸线的独特地貌,形似半岛,具有保护河流岸线和防洪安全的作用。宋代词人陆游在《入蜀记》中写道:“凡山临江皆曰矶,篙工并力撑之,乃能上。”

  监利城南没有山,却有一矶头。“万里长江,险在荆江”,为了治理荆江水患,史料记载,1928年,监利开始修建一矶头,顶推导引直冲城南的江水。

  写一矶头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延至今日动笔,缘于蛇年正月十八的一次出行。当日,在到达荆江大堤拐向一矶头的路口时,突然想起附近曾立有一块介绍一矶头历史沿革的石碑,便想去看看。遗憾的是石碑没有了,只剩一截残缺的碑座裸露在那里。心想可能是因为修建公园的原故,石碑被挪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寻找途中,看到了一块“监利滨江体育公园简介”的不锈钢标牌。上写:监利滨江体育公园北临江城路,南接长江故道,东西延伸至长江大堤,占地10万平方米。

  看罢,内心莫名感到一阵失落。哦! 也许这里再也不叫一矶头了吧! 这才觉得是该写写一矶头了。

  二

  我的父辈以驾船为业,上世纪70年代机械化兴起时,父亲在一条60马力的拖轮上做炊事员。那时,我在朱河乡下老屋读书,大约是读小学三年级时的一个寒假,我回到父亲身边,父亲工作的拖轮正好停在一矶头上游不远处进行维修。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一矶头。印象中矶头周围没有像样的房子,只有一些零星用芦席搭建的棚子,连大堤内现在贺龙体育广场、老电力局、原玉沙中学这一大片地方也都是莲藕水塘。堤外江滩上,目之所及,除了荒草就是一片护堤的歪脖子杨树。

  那时,西门渊是有水的,每年汛期前后江滩漫水时,堤脚壕沟中,自上游窑坼垴至西门渊,还有抄近路或避风浪的驳船行驶。

  按照汉字形声象义的特点,但凡地名中能带个渊字的,必然与水有关,而且是深水。按《说文》对渊字的解释:“渊,回水也。”意为打着漩涡的水。

  大约是上世纪80年代,有一年汛期过后不久,西门渊的堤面自正中间裂开,近百米堤面往西门渊内塌陷了2米多深,引来好多市民围观。

  三

  老一辈的很多人都知道,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监利城区曾有个“董憨包卖江水”的掌故。“卖江水、卖江水,西门渊的好江水。”每当清晨或黄昏,大街小巷里时常能听见“董憨包”挑着一担江水,沿街叫卖的吆喝声。他卖的江水就取自西门渊。除“董憨包”在西门渊挑江水卖外,也有许多城区居民来西门渊挑水、洗衣。

  靠城区上堤坡的路口曾开有一家茶馆。房顶盖的是燕子瓦,二列小排山形屋架,进深不长,宽度也不宽,除两端山墙是青砖外,前后墙都只砌了下面一半,上半部分是用稻草绳缠绕麻梗后架的壁子。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茶馆煮茶的水也是取自西门渊的江水。茶馆除了卖茶水外,晚上还有说书人在此说书,有时白天也有,一直人气很旺。我不止一次伏在茶馆屋后低矮的窗台上听过。

  这段插曲,看似与一矶头无关,其实西门渊与一矶头在很多监利人心里是没有明确分界的。西门渊发生的事,往往被人传成是一矶头,一矶头发生的事,也常常被人传为西门渊。直到后来建了黑心垸围堤,中间才有了一点边界感。

  四

  1980年4月,我在监利航运公司参加工作,分配在一艘135马力的拖轮上学习驾驶。可能很多人不知道,轮船驾驶和汽车驾驶一样,也是需要学习考证的,难度也丝毫不比考汽车驾驶证容易。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考汽车驾驶证还难。

  汽车考上路,考倒车入库,路面和车库都是静止的。但船舶驾驶考试不一样。考船舶停靠或离开码头时,考场不是设在静水或缓流水域,而是设在水深流急又紊乱的水域,一矶头上下游正是船舶驾驶员考试的理想考场。大荆州行政区划时,多场船员考试的考场均选在监利一矶头水域。来自钟祥、京山、沙洋、天门、公安、石首等地的考生都云集监利,同台竞技。

  汽车驾照分ABC,船员驾驶证也分等级。1981年8月下旬,我作为一名见习操舵工,第一次参加船员考试,考场就设在一矶头上游水域。

  8月下旬虽然主汛期已过,但当时长江主泓在江左(监利城南),江水受上游对岸塔市驿矶头的顶推后,直泻监利城南一矶头。江水遇一矶头阻挡后挤压在矶头上游,形成一股股“翻花水”,也称“鼓花水”。仿佛水下有一条恶龙在翻江倒海。矶头下游,俗称反凹,由于上下有近二尺高的水位落差,产生巨大漩涡。漩涡中心形成的黑洞中,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声音,仿佛江底穿了个大窟窿。

  将考场选在这里,就是考验驾驶员对复杂水性的识别,在危险水域对船舶的驾驭能力。

  这次考试让我终生难忘。在考船舶调头科目时,船舵受到的水流反作用力太大。我手一滑,方向盘脱手快速旋转时,我的一颗牙齿被方向盘上的握把打缺了一小块。好在当时忍痛紧急处置,未出大错误,顺利通过考试,拿到了长江宜昌至武汉段,50至160马力拖轮的二副资质。

  五

  写一矶头,对于有过船员经历的我来说,绕不开的一个话题,是矗立在一矶头上的那座灯塔。灯塔对船舶驾驶员来说是第三只眼睛,是确保航行安全的重要指示标志。

  公路上有各种交通标志,长江航道上也有。内河航标分为引导航行、指示危险和信号三类。在颜色区分上,面向下游,左岸为白色(或黑色),右岸为红色;夜间光色左岸为绿光(或白光),右岸为红光。灯塔是一种固定航行标志,往往设在重要危险水域,比一般航行标志更醒目,指示灯光更强。一矶头上的灯塔是荆江航道上的一座重要灯塔。

  1983年前,一矶头对面的乌龟洲没有现在这么高,面积也没有这么大,只是在冬天枯水季节才偶尔露出江面。每当船队逆水上行返回监利港时,如果是晚上,只要航行到今天的新洲码头附近,就能远远地望见一矶头灯塔上一眨一眨的灯光。这时,船员心中回家的亲切感油然而生,许多船员便一直坐在船头,等待到港靠岸的时刻。

  如果船队是从上游沿江而下,过了塔市驿,也能看到一矶头灯塔上的灯光。但是,从这个方向看灯塔上的灯光,如果不是有经验的船员和驾驶员,很难把灯塔上的的灯光与港口码头上的其它灯光分辨清楚。

  六

  1984年,我调到长江船厂工作,厂址就在一矶头上游200多米远的地方,离一矶头更近了。

  一矶头既是矶头,也是监利港口码头的组成部分。当时一矶头上游有轮船码头和货运码头。码头上有开往湖南岳阳和塔市驿的客轮。来监利赶集最多的人,是塔市驿的客商和一矶头江对面的村民。所以码头上除了客轮外,还另有一艘专门接送赶集村民的渡船。

  记得有一年,民政部门搞刮刮彩票抽奖,一等奖是一辆价值四万余元的小客车。抽奖销售第一天,即有塔市驿彩民中得一辆。在当时,个人中得四万余元的奖品,还是十分惊人的一个数目。奖品领回去后,轰动一方,随后几天,塔市驿那边前来抽奖的人成群结队,络绎不绝。

  南来北往的客商,带火了码头上的商业。从荆江大堤下坡处至矶头江边,所建房屋自动形成一条街道,其中,不乏二三层的楼房。除餐饮业、副食和农资批发生意十分兴旺外,每年桃李、瓜果成熟上市时,来自塔市驿的产品特别抢手,本地许多商贩都来码头上进货。商贸兴起后,有银行曾在这里设了一家储蓄点。

  对吃货们来说,矶头上的“江眯子鱼馆”最负盛名,主打烹制长江里的鲇鱼和“水胖头”。关于“水胖头”这种鱼,不仅是我,甚至江上打渔的渔民似乎都不知其本名。其形与黄鮕鱼一样,但长大后体型要比黄鮕鱼大得多,且肉质鲜美。这种鱼喜欢激流深水,石缝中觅食,一矶头上下游是它理想的栖息处,所以很多钓鱼爱好者都喜欢到一矶头水域钓鱼。有天中午,我曾在矶头下游的反凹里,钓到过一条两斤二两的“水胖头”。现在市场上已极少见到这种鱼,有一种养殖的,形态差不多,但其味差远了。

  七

  在长江船厂工作的那些年,除了见证一矶头的兴盛外,也目睹过许多发生在一矶头水域的航行事故。其中有一件事我还摊上了小小的麻烦。

  大约是1985年左右,汛期过后不久的一天上午,国企长江航运公司的一艘拖轮,顶推着三艘100吨左右的运煤驳船顺江而下,在这列船队驶近一矶头上游水域时,我突然发现,矶头下游本地港务局一艘舷号为228的拖轮,正在顶推几艘空载船队逆流而上过矶头。

  按照长江航行避碰规则,是逆水上行让顺水下行,空载让重载,这次会船,228船队无疑应该避让下行的长航运煤船队。不知为何,228船队却迟迟没有积极让出主航道,安全避让。急得下行的运煤船队不断鸣响汽笛预警。

  眼见双方相距越来越近,依我曾经的驾驶经验判断,发生事故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了。一是两个船队直接相撞,二是下行的运煤船队撞上一矶头。果不其然,下行运煤船队在努力调整航线后,最终直接撞上了一矶头。那一刻“轰隆”一声,有如地动山摇,船队巨大的惯性撞击力,使整个矶头都在颤抖,万幸的是事故未造成人员伤亡。

  事后我以《228消极避让,运煤船队碰撞矶头》为题,给《中国河运报》写了一篇报道。消息见报个把月后,监利港航监督站一位领导找到我说,你的这篇报道,使228船队在事故处理中非常被动。问我写稿时为什么不经过港监部门同意。我说,我当时就站在江边,整个过程看的一清二楚,就是因为228船队消极避让,才导致事故的发生。

  在没有证据和理由推翻我观点的情况下,此事不了了之。

  八

  自1984年进船厂工作,我在一矶头一直住到2021年5月才搬离,那里留下了我人生中最好的20多年时光。我离开的时候,因为荆江主泓南移后一去不返,监利港淤塞加剧,航运和商业都日渐没落和萧条。加上国家防洪政策的调整和长江环境保护的实施,沿江工厂和码头全部搬迁,一矶头不仅已改造成今天的公园,也正在逐渐淡出监利人的记忆。

  一矶头的变化,从当年“乱石流洑间,回波自成浪”,雄峙大江,惊涛拍岸的险峻,到今天绿树成荫,荻花曼舞,游人如织。它的消逝,用沧海桑田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或许一矶头像一位独坐江边的智者,看淡了“逝者如斯”的过往,给人留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况味。

  尽管一矶头的消逝是时代进步的使然,是提高人民幸福指数的举措,但我还是想说,应该让一矶头永远留存在监利人的记忆里。

  这里应该有一座生生不息的生命灯塔!这里应该有一块永不消逝的纪念石碑!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建一座塔,立一块碑,给后来人留一个寻觅历史的坐标和监利人民百年情感记忆的基石,同样也可增添公园厚重的历史文化感,让后人铭记监利人民与洪水抗争的不屈精神以及那些可歌可泣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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