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翟长付
那一年,老家村镇改造,房子面临拆迁。爱人找来收废品的,着手处理家里的旧物。她打电话问我,那台旧缝纫机是不是也卖掉? 我毫不犹豫地回复:“不卖!”
这台老式蜜蜂牌缝纫机,是在我出生那年,母亲用积攒了好几年的布票,和父亲一起撑船摇橹,花了两天时间前往县城将它购置回家。
母亲心灵手巧,没有拜师学艺,全凭自己潜心摸索。不仅自己学会了裁缝针线活,带出了十几个徒弟,还把四个儿子都教会了穿针引线。母亲裁衣服的案板上放着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她的宝贝:量体裁衣的皮尺,裁衣服的划粉,缝衣服的针线,还有一个黄灿灿的针箍。
镇上有一条又窄又长的小巷叫银匠巷。据说解放初期这条巷子,也曾是小镇繁华的街道,时至今日,仍有住户保留着当年的木头“栅板门”。银匠巷里南北百十户人家,有十几家都曾被母亲租来当作缝纫店。不过,银匠巷的故事,最主要的还是见证了母亲为家庭辛苦打拼的日子和那缝纫机的“哒哒”声。
到了腊月,特别是快过年的时候,便是裁缝最为忙碌的日子。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盼望着能做一套过年的新衣服。夜幕降临,昏暗的堂屋里,煤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母亲手中的剪刀在布料上“咔嚓咔嚓”地响着。我们在房间里酣然入睡,夜深了,母亲走到我们兄弟几个的床前,帮我们掖好被子,这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在缝纫机的陪伴下,母亲度过了无数个辛勤的日夜。随着缝纫机转动的滚轮,母亲渐渐老去,皱纹爬上了她的额头,乌黑的头发慢慢变得花白,腰杆也不再硬朗。
母亲用勤劳的双手挣钱补贴家用,把母爱都融入哒哒响的缝纫机里。让我们几个吃得饱、穿得暖。我们兄弟几个结婚时的床单、被套、枕头套,还有蚊帐,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母亲的孙子孙女出生时穿的大襟袄、和尚服,也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就的。
六十多岁的母亲本该是到了享福的年龄,却不幸中风。经过十几天的抢救治疗,母亲失去了语言能力,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此后只能依靠轮椅行动。中风后的母亲,智商大不如前,常常静静地坐在家中,凝视着那台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缝纫机。有时,我会坐在她身旁,陪她一起看着那台缝纫机,她浑浊的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光亮,我知道,那是她对往昔裁缝生活的回忆。即便缝纫机的面板磨损严重,母亲请木匠师傅换成了木头面板,它在母亲心中依旧是无可替代的宝贝。
母亲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这台缝纫机我一直在家里放着。看到它,就想起母亲起早摸黑,在案板前,煤油灯下忙碌的身影。夜里,经常梦见母亲戴着老花眼镜,低着头在缝纫机上缝制衣服,灯光映照着母亲的侧影。母亲抬起头朝我笑了笑,又低头忙活着,那一刻,感觉母亲离我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