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春霞
“人间草木”,看到这四个字时,心立刻就乘上了记忆的翅膀。我见过冬日挂满枝头的白色乌桕子,也见过古人在时间的书页落下“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的感怀。
在作家汪曾祺的文字里,山丹丹、枸杞、槐花都是独特的人间草木。“山丹丹长一年,多开一朵花……山丹丹记得自己的岁数。”草木有自己的语言,大树用年轮记录自己的生命轨迹,山丹丹用美丽的花朵留下它存在的印记。人间的草木充满了灵气,那么我们呢? 我们用什么证明自己来过的痕迹?
清明节回乡祭祖,路上偶遇头发花白的老者对我说:“丫头,你又回来看奶奶了,你奶奶可是个有骨气的人啊!”风带走了老人的话语,也带来了那些远去却仍旧清晰的故事。奶奶已过世20多年,可每次回乡,我都能在村里的老人口中重新认识她。岁月更迭,老家门前的柳树已消失在烟雨中,这个瘦弱的小个子老人,用永不磨灭的人性之笔书写了她在人间的78年。
“枸杞到处都有……夏末秋初,开淡紫色小花,谁也不注意。”在作家笔下,枸杞头是春天的野菜,成熟的枸杞子是配药、泡酒的材料。此刻,我想起了儿时生长在菜园周围的枸杞,它枝干带刺,挂满了青色的小果子。这种普通的植物,常生于山坡、路旁或村边,以坚韧的姿态立于人世间。“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莫不令德。”越过时光的大河,我们得以在古人的赞誉中继续了解这存在了千年的物种。
我还想起了我操劳一生的妈妈,她如枸杞一般,生长在月亮湾的土地上,插秧、挑担、碾谷……人间草木在她手中开花结果,掌心的茧是生活刻进她生命里的烙印。离开月亮湾后,妈妈来到了机器轰鸣的流水线上,她像被移植到荒漠的枸杞,顽强地与命运对抗。多年后,妈妈看着我和妹妹从泥泞小道走向村口,又走上三尺讲台,她的脸上焕发出动人的光彩,如同枸杞通红的果实。没有人去注意一个普通的妇人眼角增多的皱纹,冬去春来,草木在人间荣枯有序,可四年前,妈妈却忽然像一枚枯萎的黄叶,在萧瑟的冬日归于大地。枸杞子落了,来年还有再生的时候,我的妈妈,永远只能在梦中与我相见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悲从中来。
“玉渊潭的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作家写槐花,也写人。养蜂人的妻子做饭,接继子的孩子来玩,带他买东西,为他勾毛线帽子。在平淡的生活里,女人善良的心像洋槐花一样洁白。
人生在世,肉体会随时间的流逝而老去,但精神、品质却能达到永恒。“这陋巷中的厨房,烹煮焦虑和苦涩,端出温暖和芬芳……”2021年,当《感动中国》颁奖词响起,万佐成、熊庚香,这对平凡夫妻的事迹令人动容。一年又一年,炉火未灭,在人间的单行道上,“抗癌厨房”如同暗夜的星光,给无数伤心的人带去一丝慰藉;厨房的主人,多像作家笔下洁白的洋槐花,他们在一方狭小的天地默默地赠人清香。
草木一生,用春华秋实记录了短暂的生命旅程;人活一世,用坚守与友善写下了动人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