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云
舞文弄墨——若尚可称之——数载,吾从未为人作序或跋。何也?盖因自身才疏学浅,若贸然为之,恐为方家所笑。然“文事无常”,甲辰初秋,受人之托,为杨波《生活很苦,自己加糖》一书作序。
文学之道,清苦异常,于农民与打工者尤甚。据吾所知,仅监利便有数位农民业余作者,如已逝之高启伟先生,及其他几位(此处不便言其姓名)。他们皆视文学如生命,孜孜矻矻,勤勉笔耕,然缪斯未因其痴情而眷顾,皆生活窘迫,于嗟叹抑郁中苦捱,远不及纯粹务农者幸福快乐。
生存与爱好,孰重孰轻? 吾亦曾长久迷茫,为此吃尽苦头。历经碰壁,方渐觉悟。
昔恩格斯于《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云:“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
鲁迅先生亦在《华盖集》中谆谆告诫:“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 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
可惜,监利几位底层作者(吾亦在其中),恰犯此致命错误:未妥善处理生存与文学之关系。心比天高,以写作为生存首要之事,妄图以文字安身立命,奈何时运不济,大半生困于方寸之间,一生为文学所累。
德尔斐阿波罗神庙有一著名箴言:“认识你自己。”
芸芸众生,多如恒河沙数,又有几人能真正认清自己?
于吾辈而言,诸多痴念中,痴书当属最佳执念。
华夏乃重文化之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立言者,以今人之语,即著书撰文。当今之世,浮躁之气甚嚣尘上,五千年所罕见。若有人能静于一隅,埋首黄卷青灯,实乃可敬之人。而杨波君正是此类人。
吾与杨波君素昧平生,但通过《生活很苦,自己加糖》一书,可略窥其人其文。
杨波早年曾任《监利报》记者,其在一则自我简介中,自嘲道:
“1999年7月至2016年4月,十七年间,曾任政府秘书、宣传干事、党办主任,撰写新闻稿件三百余篇,被多家报社、杂志刊登,电台播放;曾为报社记者,采访过湖北省委书记,抗洪抢险、非典时期皆在新闻一线;于浙江两家集团公司任职、经营打字复印个体生意、为老板担任工地工程经理、与同 学合资开办工厂、投资服装专卖店、烧烤店,亦曾为烧烤师傅,四处漂泊……”
于其看似平静之叙述中,不难见杨波君生活之辗转。其活得艰难,然生命中总有一束微光闪耀,此光,便是文学!
文学乃杨波心灵之寄托。当生活对其风雨侵袭,其未沉沦消沉,而是悄然提笔,记录生活点滴,以平实文字书写心灵历程,为往昔生活留存印记。其于忙碌工作之余,见缝插针,为家人朋友、工作生活、青春往昔、当下未来而作。其文字鲜少修饰,却感情真挚。如在《布鞋》一文中,深情回忆母亲为其做鞋之情景,文末动情写道:“布鞋是我瞭望故乡的垫脚石,布鞋是我人生路上的好伙伴,布鞋是母亲皱纹、苍老的证据。”读之令人动容。
真正之写作者,必关注现实,有时甚至持批判审视之态。杨波君正是如此秉笔直书之人。如《孩子,你的未来不在你的手机里!》一文,堪称战斗檄文,其痛心疾首写道:
“近两年,春节归家特意留意,无论于自家,还是走亲访友,随时可见孩子们低头沉迷网络世界之景。有手机者玩得忘乎所以,手舞足蹈,对着有声音有图像的屏幕不亦乐乎;没手机者亦不甘落后,重在参与,站旁边助威;家中有WiFi者,可整日不出门,从早到晚,无需挪位。一日三餐,不多喊几次‘吃饭了!’便不知肚饿。晚上不强迫说‘不玩了,要睡了 !’根本不知一天已过;家中无WiFi者,即便寒冬,无论风雨飘雪,亦不觉冷,伫立邻家门前窗边信号处蹭网……”
吾信,无论何人,见此描写,皆心情沉重、焦虑万分!
作家,乃时代之良知。杨波君无疑做到了这点。
毋庸讳言,《生活很苦,自己加糖》一书稿,吾未通读,仅阅其三分之二作品,却已感受到一颗热爱生活、热爱文学之心。并非每位文学爱好者皆能成为文豪,但只要提笔,便担起一份责任,对社会、对自己,乃至对历史。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以此句与杨波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