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益华
从项目工地干活收工时,夜色已深。全身疲惫,骨头缝里全塞着酸、麻、胀、疼的感觉,汗水与灰尘在皮肤上结成硬痂,每一寸骨骼都在呐喊着酸痛,我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身子挪进工棚,躺平在工棚那张硬板床上,一动都不想动,连翻身的力气都让白天的重活给榨干。时间好像就在这儿凝固。
此时,侧面的墙壁上,毫无预兆地,亮起了一块儿圆圆的银白色。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它那么柔和,那么安静,就像一枚被遗忘在暗处的古老银币,幽幽地散发着自己的清辉。那是一小片月光。它从棚顶的某个破洞那儿,小心翼翼地探进脑袋来,不偏不倚,正好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外面是一轮圆滚滚的月亮,挂在墨蓝色的天鹅绒夜幕上,就像刚出炉的、泛着暖光的酥皮月饼,大方地把清辉洒向人间。而就这么不小心漏进来的一小片月光,竟让这间密不透风的、装满疲惫和苦闷的铁皮屋子,一下子有了温暖的气息。仿佛在抚摸我心上那些没处说的褶皱。那些硬硬、疼疼的东西,在这片月光下好像都开始慢慢化开,变得软软的、棉棉的。此时,就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在无边的旷野里瞧见了一星灯火。
这一刻,我忽然读懂了毛姆笔下的斯特里克兰德。他舍弃世俗“六便士”,只为追逐心中那轮清冷“月亮”。在塔希提岛闷热草屋,他拖着被麻风病侵蚀身躯,用灵魂作画,那斑驳颜料是他追逐月光的痕迹。那个痕迹,装着属于斯特里克兰德的那轮月光,照进现实、点燃希望。
月亮不仅是个人执念,更是民族梦想。当“嫦娥”探测器飞向三十八万公里外月球,无数双眼睛仰望同片夜空。似见控制中心里,科学家们鬓角白发在数据屏幕映照下闪烁,他们专注执着,丝毫不亚于为艺术献身的创作者;而坐在电视机前孩子们,眼中倒映火箭喷射烈焰,古老奔月神话在他们心中种下希望种子。
正如作家鲍尔吉·原野笔下“月光手帕”,今夜漏进工棚的月光,是上天赐予我洁净手帕,拭去我眼中疲惫,让我看见生活中微小却珍贵希望。
生活如月亮,有缺有圆。再黑暗夜,只要肯抬头,总能寻得那缕光。它或许遥远如艺术家幻梦、航天员征途,或许就近在咫尺,透过屋顶破洞,照亮眼前一方小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