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5年09月05日
第A011版:文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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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横斜醉客身

  □ 戴 明

  余好静,学生时代偶尔打打篮球和乒乓球,进入不惑,连续两辆代步自行车被“梁上君子”牵走,干脆步行上下班,好在不算太远,早中晚四趟,这一走就是二十年。退休后,体检发现血糖偏高,本着“管住嘴,迈开腿”的原则,开始散步。

  散步与上班时的步行当然是有区别的,上班时穿街过巷,径捷为上,事多时紧,来去匆匆,即使沿途有风景也无暇欣赏,纵然驻足,也不过惊鸿一瞥。而晨昏散步就不一样了,在这暂住的城市三环之外,有湖泊湿地,河流池塘,林成片、花满坡,远望有山,近看有水,可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可以春看桃李芳菲,夏赏“接天莲叶”,可以深秋“枯荷听雨”,冬陪“梅花傲雪”。走过一年四季,在路边看到舒展的野菊,撑起白绒绒小伞的蒲公英,月季攀爬着围栏,蔷薇垂下瀑布般的花帘,墙角的紫花地丁开成星子,即使踏雪寻梅的时候也可能意外地发现寒风中含笑的茶花,至于百花盛开的春天,那就更是目不暇接了。脚步丈量的不只是路,更是一场与自然诗意的邂逅,那些鲜活的色彩,那些变化的芬芳,总能让心底的褶皱被温柔地抚平。

  一山一水,一花一木,风霜雪月,花鸟虫蝶。沿途的风景,无不自带诗意,有时心有所动时便留下四言八句。

  路边的花当然大多是易栽易管理的常见花卉,不过有些还是很有些名气的,比如“四君子”中的梅与菊,尤其是菊花,虽然不是那种供展览用的名贵菊种,但夏菊、秋菊、寒菊,一样都不少见。去年,小区不远处一坡地就新种了一片黄金菊,转角处另一坡地则是长叶蝴蝶草,可喜的是当年栽种当年开花,至秋依然灿烂,她们与原先的松树、丛竹、杨柳等交相辉映,既为一旁的荷塘锦上添花,也为我的散步增添了一个新的地方,曾经欣喜地为她们写下:不与群芳竞暖柔,孤标冷对万木秋,长依五柳松为友,更抱寒香醉九州。

  春节前一场大雪覆盖了那片黄金菊,由于面临北坡,寒风裹着积雪将她们深埋在雪下,原以为她们挺不过这个寒冬,可随着冰消雪融,春回大地,她们又重生了,如今盛夏时节她们依然盛开。

  有时想想,菊花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为何在花中占有很高的地位呢? 比如“花中隐士”的雅称,“十二客”中占有“寿客”的位置,诗词中也常用菊花比喻品行高洁的人。菊被赋予了高洁隐逸、淡薄名利、超然物外的文人精神,五柳先生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知撩动过多少文人的心。菊花除了丰富的文化内涵,还是重要的民俗符号,“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杜牧重阳齐山登高时就将这一符号艺术化而流传千古。此外,古代“菊”字曾作“穷”字讲,意思是一年之中花事到此结束,所以才有唐元稹“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的说法,百花凋谢,唯菊独放,叫人如何不“偏爱”呢!

  可见名花之名除了外在特质,本质上是通过历史、艺术、民俗等长期文化建构的结果,使之从自然植物升华为情感的载体和价值观的符号。而普花的文化意义则多停留在直观的审美层面,更贴近自然属性,这种名与非名的区别更多的只是人类赋予了不同的文化权重罢了。

  如果说菊花象征隐逸、高洁、超然的品格,那同为四君子之一的梅花则象征坚忍、自强、奋勇的精神。现在春天开放的美人梅、红梅等比较多见了,小区就有几棵很漂亮的美人梅,不过感觉还是不及寒梅,除了因为与桃李樱杏等同时争艳并无特别优势外,大约既缺少“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坚韧,也没有“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孤傲,更少了“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文化内涵吧。

  去年大雪后的正月初四,雪才开始融化,有同学就在江滩公园拍梅花照,依林傍水的寒梅好像全然没有刚经历过大雪的摸样,开得依然精神,将梅花的傲雪凌霜、清高孤傲的品格展现得淋漓尽致,不由得在照片下留言:

  依林傍水长精神,疏影横斜醉客身。腊尽忽逢千树雪,江滩早报数枝春。

  说实话,梅花诗是最不易写的,无论是梅花的自然属性还是梅花的文化属性,古人都写完了,也就我们这些不会写诗的人才敢四言八句,反正是朋友间的微信体。

  古人不光写尽梅花诗,描写梅花的雅趣也不少。北宋时期文学家和隐士林和靖饱读诗书却不愿做官,以采药、种花、捕鱼自给自足。中年时,他在杭州西湖的孤山上种下三百六十余棵梅树,以梅为伴,以鹤为友,酌酒吟诗,留下“梅妻鹤子”的典故,可见爱梅之深。

  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的彭玉麟,书生从戎,秀才将兵,中国近代海军的奠基人,官至兵部尚书,六十多岁仍请命出山抗击法军,一生功劳卓著,却六次辞官,写下“平生最薄封侯愿,愿与梅花过一生”的诗句,以梅托志。他在石钟山建造形如梅花的梅花厅,四周植梅,并在梅花厅中立下为官不收礼、不受贿、不徇私的“梅花厅誓言”,临终时依然惦记着梅花,题诗“一生知己是梅花,万幅梅花报春晖”。

  小区除了春梅,也有几株樱花和杏花。这几年客居在此,杏花似乎知道我是客,年年提醒早回家,因为杏花开时,就是我该回老家为先严先慈扫墓的时候了。今年清明前,连续几天风雨,飘落的杏花将树旁那段小径铺成了杏花道,也随风飘满了池边的水面,小雨时,擎伞漫步,写下《雨中杏花》:轻寒漠漠掩柴扉,细雨蒙蒙湿翠微。节近清明花半坼,素英沾雨逐波飞。

  杏花有知,次日雨停,我踏上了返乡的路。不知为何杏花没有被列入名花之列,甚至未能入选宋代文人张敏叔的《十二花为十二客》中,其实杏花还是很美的,也很有文化底蕴。看看她的几个雅称就知道了,比如作为春季的信使而获得“孟春客”的美名,作为二月的代表性花卉,“杏花月”成了二月的别称,当她与江南烟雨结合,被美称为“烟雨客”,而雅称“玉雪肌肤”更升华了杏花的洁白如玉与清丽气质,唐代科举放榜时正值杏花盛开,因而又被赋予美好寓意的“及第花”,谁可以与她比肩? 好在古人并没有慢待杏花,“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诗人们谁忘得了杏花呢!

  三国名医董奉更将杏花升格为一个行业的标杆。董奉少年时发奋钻研岐黄之术,学成后周游天下,以医术治病救人,据说途经今安徽凤阳,看到当地因战乱贫病交加,十分同情,便在凤凰山之南的小山坡上住下来。他根据当地的地理气候,鼓励人们在荒坡上种植杏树,但人们一时未能接受,他便“为人治病,不取钱物,使人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数年,计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后来杏子成熟时,规定凡买杏者不必通报,留下一斗谷子,自行取走一斗杏,他再将谷救济灾民。董奉去世后,杏林的故事一直流传下来,至今杏林仍是中国医界的代称,人们用“杏林春暖”和“誉满杏林”称颂医生的品质高尚和医术精良,医家也常以“杏林中人”自居。

  像杏这样有文化属性的花都未能纳入名花之列,那路边、小区、花圃、窗台几乎随处可见的蔷薇和月季,也就只好列入普花系列了。当然普花依然是有文化意义的,只不过更贴近自然属性。

  蔷薇是蔷薇科蔷薇属部分植物的通称,主要指藤蔓蔷薇的变种及园艺品种。蔷薇喜欢阳光,亦耐半阴,较耐寒,耐干旱、耐瘠薄,早开者可在三月间,次序开放,可达半年之久。可见蔷薇适应性强,花期长,难怪比较常见。其实从唐诗宋词里也能看出这一点,“倚墙当户自橫陈,致得贫家似不贫”“莫嫌村巷蔷薇野,春晚犹堪取次看”,唐人陆龟蒙和宋人倪龙辅的诗告诉我们,蔷薇在贫家也可以“自横陈”,在村巷一样可以“取次看”。蔷薇的确普通,的确常见,的确亲民。

  孙子就读的幼儿园的马路对面有个小区,从围墙窗中看到沿墙种有不少蔷薇和月季,常常有那么几枝耐不住墙内的寂寞,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看墙外的风景,看看我们这些等幼儿放学的家长们。有时随风摇曳,好似在打招呼,去年秋天为此写下四句作为对蔷薇和月季的回礼:

  小萼摇风破绿棂,红绡蘸露蕊黄轻。原知九月催寒紧。犹向晴窗探秋清。

  很多花都有别名、雅称,蔷薇也有,比如别名蔷蘼、刺蘼、刺莓苔,雅称野客、雨薇、买笑花等。其中“买笑花”的雅称还与一位皇帝有关,据《贾氏说林》记载,上林苑中栽培有蔷薇,汉武帝与宫女丽娟在园中赏花,时逢蔷薇始开,态若含笑,武帝叹曰“此花绝胜佳人笑也。”丽娟戏问:“笑可买乎?”武帝说:“可。”丽娟便黄金百斤,作为买笑钱,以尽武帝一日之欢。“买笑花”从此便成了蔷薇的别称。

  就在写这篇文章的间隙,看看微信,发现有同学在炎夏的早晨游园并拍到了盛开的蔷薇,便“看图说话”留言,作为此文的一段插叙:

  幽亭寂寂柳荫浓,炎夏噪蝉少花红。最是多情千瓣紫,几枝轻摇送晚风。

  同属蔷薇科的月季与蔷薇、玫瑰被称为中国蔷薇三姐妹,她们都比较常见。月季因一年四季开花,更多见于花圃和普通人家的盆栽,其雅称为月月红、四季花、长春花、斗雪红,还有胜客、瘦客等很有文化气息的名字。宋人张耒说:“月季只应天上物,四时荣谢色常同。可怜摇落西风里,又放寒枝数点红。”看来今人喜欢,古人也很高看。

  去年初冬,晚上外出散步,路过一个已经拆迁后的区域,周围围着栅栏,一角还残留有一栋荒芜的小楼,不知是当时拆迁时最后使用过,还是想作为以后开发时的临时用房而特意留下的,旁边有一条废弃的小路,我经常散步经过,从未发现有人进出。那天突然看到一位老人在寒风中踽踽独行在那条小路上,转了一圈回来,老人还在那儿,觉得有些奇怪,便走近聊聊,原来老人以前就住在这儿,“今日路过,进来看看。”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不远处几株稀疏的月季说:“这是我种的,不想还活着,大约等着我吧,我走时带回去。”看老人有些睹花伤感的恋旧神态,就劝说道:“天冷,这里光线又差,您早点带她们回去吧。”与老人辞行后,一路走,一路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想那老人、那月季、那曾经的邻里、那过去的岁月,回家后写下:

  荒园寂历草萋萋,废圃空余旧槿篱。雨蚀颓垣苔色重,霜凝幽径屐痕稀。曾偕邻叟承晓露,今伴寒禽送晚曦。瘦客未改春时性,犹向朔风展玉姿。

  东坡先生说:“唯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老人的月季就像东坡先生的《月季》一样,即使长时间没有人护理,知道“寂寞开无主”,也依然独自在冬天奋力开放。好在月季等到了老人,老人重逢了月季,我想那月季大约寄托着老人的一段美好生活吧。

  月季的花色是非常丰富的,虽然常见以红色和粉红色为主,家庭盆栽多为这一类,但黄、白、玫瑰红都有,甚至还有紫、橙、蓝、绿和黑红,当然那些少见花色已登上大雅之堂,属于名贵之列了。

  一次,在微信群里就看到了一张摄于公园的黄色月季照,在周围红色月季中显得非常亮眼,甚至有些张扬,于是为这份张扬写了四句:

  花期每到便张扬,占尽千红更著黄。不与姚黄争富贵,长伴玉骨散清香。

  月季也是有故事的,二百多年前,中国的朱红、中国粉、香水月季、中国黄色月季四个品种,经印度传入欧洲时,正在交战的英法两国为保证月季安全运送,竟然达成暂时停火协定。后来与欧洲蔷薇杂交、选种,法国青年园艺家弗兰西斯经上千次杂交试验,培育出“黄金国家”新品种,此时正值二战爆发,便将新品种寄往美国,又经美国园艺家培育出新一批品种,其中一种命名为“和平”。一九七三年,美国友人欣斯德尔夫人和女儿一道,带着欣斯德尔生前留下的对中国人民的深情,手捧“和平”月季送给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这个当年远离家乡的月季使者,环球一周,又回到了它的故乡,留下了一段佳话。

  几年来,散步走过小区内外,路旁塘沿,河岸湖边,看到的当然不只是杏花开后菊花开,月季“更与梅斗雪霜中”,常见的花还有很多,有的零星,有的成片,有的精致,有的随意,有的是园林工人的栽培,有的则是鸟与风的功劳。好花知时节,依时恰恰开,李花、梨花、樱花争艳,玉兰、杜鹃、荷花竞放,百子莲、乌蔹梅、马丁香、木芙蓉不开自香,萱草、月见草、蝴蝶草、车轴草各有芬芳。

  人在饱暖之后,就会有更多精神层面的追求,花草装点生活,不只是停留在美丽的自然属性上,更有人们对自然的敬畏和与自然之间的和谐,融入了人的习俗、艺术与修养,乃至信仰和精神的追求。

  如今,都市的大街小巷被精心布置,小区庭院为花卉装点。乡村的房前屋后既有桃李杏梅、梨枣桑槐,更有田野稻花、油菜花的花海连天。一年四季,或春日繁花似锦、夏日荷塘映日,或秋日金菊傲霜、冬日寒梅凌雪,当然不止是花,如茵绿草、金风杏黄、白桦披素、枫叶醉红,都无一不为生活增添一抹温柔与浪漫,让日子多些温馨与诗意。

  “时光不语,缱绻成诗”。人的一生,酸甜苦辣、喜怒忧思,各有各的日子,不是风花雪月才是景,并非远方才有诗,人间烟火,也能一日三餐皆成诗。

  我不擅长写诗,但有时会用“四言八句”的日记体,将凡人俗事,熬出点点诗意,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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