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承虎

  那个秋日的黄昏，林薇照例在六点整接到电话。

  “晚上来家里吃饭，炖了你爱的莲藕汤。”舅妈的声音像被桂花浸过，软软的，暖暖的。林薇握着话筒，窗外的梧桐正落着叶，可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跨越了二十三个春秋的春天。

  林薇想起第一次踏进舅妈家的那个国庆前夜。母亲去世后的第三个秋天，父亲在外地，弟弟在南方，她独自守着空荡荡的老屋。是舅妈，提着还冒着热气的粽子找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娘家。”

  从此，每个国庆前夜六点，这个电话从未缺席。

  2005年，林薇在镇上的邮政快递公司代办所升了职，加班成了家常便饭。不知从哪天起，舅妈的电话从中午移到了傍晚：“你白天忙，晚上来就好。”那时林薇已经结婚生子，可在舅妈眼里，她永远是那个需要被惦念的孩子。

  2012年秋天，父亲因病退休回乡。林薇正愁着如何安排老人的节日，舅妈的电话来了：“带你爸一起来。多个人多双筷子，多份热闹。”

  那天晚上，看着父亲和舅舅在阳台上对酌，两个白发老人笑得像孩子，林薇忽然明白，舅妈给的何止是一顿饭，是让漂泊的灵魂靠岸的港湾。

  最难忘的是2018年的端午。临走时，舅妈执意让她带走一篮粽子。夜深人静时，她剥开墨绿的粽叶，那股熟悉的清香让她瞬间泪流满面——那是母亲的味道，是逝去时光里最温暖的记忆。

  这些年，林薇看着表妹从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变成两个孩子的母亲；看着表弟从毛头小子，长成稳重的中年人；也看着舅妈的青丝，一寸寸染上岁月的霜华。

  唯有那张团圆饭桌前的欢声笑语，始终如一。

  今年格外不同。林薇的女儿去北京读大学，国庆不能回来。昨天女儿在电话里说：“妈，你要记得去舅婆家吃饭，别一个人过节。”

  黄昏时分，林薇像过去的二十三年一样，走上那条熟悉的小路。路旁的桂花开了，香气缠绕着渐起的暮色。舅妈家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里面传来熟悉的谈笑声。

  她推开那扇漆了又漆的木门，七十多岁的舅妈正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看见她，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来得正好，汤刚炖好，还是老位置。”

  表妹在一旁打趣：“妈非等你来了才肯开饭，说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

  饭桌上，舅妈悄悄握住林薇的手：“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都要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

  林薇望着这个没有血缘却给了她半生母爱的老人，忽然懂了：亲情从来不需要惊天动地，它就在年年岁岁不曾缺席的团圆饭里，在电话那头永不改变的邀约中。

  这世间最温暖的灯火，永远为游子而明。而她何其有幸，在舅妈用爱撑起的这片烟火人间里，做了半生被疼爱的孩子。

  窗外，月华如水；屋内，温情如昨。那盏为游子而明的灯，还会继续亮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