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中
优孟是春秋时期楚国的宫廷艺人,以优伶为业,名孟,故得名优孟。他自幼善辩,擅长表演,常以谈笑方式讽谏时事,深受楚庄王赏识。其“优孟哭马”和“优孟衣冠”的故事广为人知,被司马迁记载于《史记 ・ 滑稽列传》中,成为后世传颂的佳话。优孟被誉为中国戏剧鼻祖,其表演艺术与讽谏智慧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优孟哭马”的故事背景是:楚庄王有一匹心爱的马,因肥胖患病而死。庄王悲痛万分,下令大臣为死马治丧,准备用棺椁装殓,按大夫的葬礼规格安葬。优孟听闻此事后,走进宫殿大门,仰天大哭。楚庄王十分吃惊,问他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优孟哭着回答说,宝马是大王的心爱之物,理应厚葬,而只用大夫规格安葬实在太薄待它了,建议用君王的规格来安葬。楚庄王听后,当即意识到自己的过失,最终决定用六畜之礼处理马的后事,即把马交给主管膳食的太官处置。
“优孟衣冠”的故事则讲述:楚国令尹孙叔敖深知优孟是贤人,对他十分看重。孙叔敖病重临终前,嘱咐儿子若日后生活贫困,可去拜见优孟。几年后,孙叔敖的儿子果然穷困潦倒,靠给人背柴为生。他遇到优孟后倾诉了困境,优孟回家后便让人缝制了与孙叔敖相似的衣帽,穿戴在身,模仿孙叔敖的言谈举止。一年多后,优孟的模仿已惟妙惟肖,连楚王及身边大臣都难以分辨。楚庄王举行酒宴时,优孟穿戴孙叔敖的衣冠上前敬酒祝寿。庄王见状大惊,以为孙叔敖复活,当即要任命他为令尹。优孟借此机会讽喻君王应善待功臣遗孤,最终促成楚王对孙叔敖之子加以封赏。
作为中国戏剧鼻祖,优孟为何诞生于楚国? 笔者认为,这是文化包容、政治需求、实用导向与历史记载共同作用的结果。楚国独特的社会土壤,不仅孕育了屈原这样的诗人,也催生了优孟这样以表演与智慧影响政治的伶人,而后者的存在,恰恰为中国早期戏剧艺术的萌芽提供了重要的实践范例。
其一,楚国具有多元包容的文化土壤。楚国地处长江流域,与中原地区相比,其文化发展路径具有显著的“非正统性”与包容性,为优伶艺术的生长提供了宽松环境。中原诸国受周公礼乐制度影响深远,强调“礼分尊卑”“乐和天地”,艺术形式多服务于祭祀、朝会等严肃场合,对“滑稽戏谑”的表演多持轻视态度。而楚国虽受中原文化影响,却始终保持自身的文化独立性,对非正统艺术形式更为包容。楚国是先秦巫鬼文化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楚辞·九歌》中描绘的巫祭仪式充满歌舞、角色扮演与叙事性表演。这种“以舞事神”“以戏娱神”的传统,孕育了早期的表演艺术形态。优孟作为宫廷艺人,其“模仿、戏谑、角色扮演”的技能,正是对巫祭表演传统的世俗化继承。楚国文化以瑰丽奇绝、情感奔放著称,这种特质更鼓励艺术形式的创新与个性化表达,为优孟以“滑稽表演”承载政治谏言提供了文化心理基础。
其二,楚国具有君权强化下的谏言需求。春秋时期的楚国君主集权程度较高,传统的大臣直谏风险极高,而优伶的“讽谏”成为填补政治沟通缺口的特殊方式。楚庄王虽为雄主,却也有任性、冲动的一面,如“葬马”事件中便显露出固执。面对君主的权威,大臣的正面劝谏常遭抵触甚至惩罚。而优孟作为“以娱侍君”的伶人,身份卑微却能亲近君主,其“戏谑不庄”的表演既能避开君主的戒备心,又能以轻松方式点破问题本质。在楚国宫廷中,“优”虽属底层艺人,却因承担“娱乐君主”的职能而获得特殊的亲近权。楚国君主对这类“弄臣”的容忍度更高,允许其以“非严肃”的方式表达意见。这种政治生态为优孟“以讽为谏”提供了生存空间,而中原诸国对“优”的定位更偏向“纯娱乐”,较少赋予其谏言功能。
其三,楚国具有人才流动的实用导向。楚国在春秋时期国力强盛,且长期与中原、蛮夷地区交流,形成了“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实用主义传统,为优孟这类“非主流”人才提供了机会。中原诸国看重“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艺人地位极低且难以参与政治事务。而楚国虽也有等级制度,却更注重实际效用,只要能满足君主需求,即便是优伶也能获得施展空间。优孟正是凭借“讽谏有效”的实用价值,从普通伶人成为被历史记载的重要人物。楚国文化不排斥“机变智巧”,反而欣赏以智慧解决问题的能力。优孟“哭马谏葬”“模仿孙叔敖”等行为,本质上是用“智巧”替代“强硬”,这种方式与楚国文化中“灵活变通”的特质相契合,更容易被君主与社会接受。
其四,历史记载的偶然性与典型性。优孟之所以被后世铭记并与“戏剧鼻祖”关联,还得益于《史记 ・ 滑稽列传》的系统记载。司马迁将其与淳于髡、东方朔等并列,强调“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的价值。这一记载选择本身,也暗含了对楚国优伶文化独特性的认可。在先秦时期,各国宫廷中未必没有类似优孟的伶人,但楚国的文化环境使其事迹更具戏剧性与典型性,最终通过史书流传,成为后世追溯戏剧起源时的重要符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