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大中
江盈科的《锦帆集序》创作于万历丁酉嘉平月朔,即公元1597年农历十二月初一。彼时,袁宏道于吴县任职县令后因病辞官归乡,其友人方子公将袁宏道在吴县期间的诗词杂著悉心整理编辑,成《锦帆集》,江盈科遂为此作序。
《锦帆集》是袁宏道文学思想与情感抒发的关键载体。其中辑录了袁宏道为官的艰辛、辞官的欣悦、对复古派的批判以及文学革新的理念,还有对山水盛景的描绘、闲适情致的表露,以及对人生的喟叹与追求本真自我的思索。这些元素相互交织,共同铸就了《锦帆集》的深邃内涵与独特魅力。
江盈科与袁宏道情谊深厚,互为挚友,且江盈科自己亦身处官场,所任职的百花洲与袁宏道所在的锦帆泾并不远。彼时所处的时代,官场事务纷纭繁杂,文人于仕途与文学创作之间,面临着诸多权衡与思忖,上述如此背景为这篇序文的诞生构筑了基石。
文章开篇详述锦帆泾的历史渊源,此地曾是吴王与西施纵情享乐、轻歌曼舞之所。岁月悠悠,沧海桑田,往昔的霸业宏图与美人风姿皆已消散于历史的长河,唯锦帆泾之水依旧潺潺环绕姑苏吴治。继而叙述袁宏道于乙未年出任吴县县令,殚精竭虑,一心为民操劳,终因积劳成疾,七次上书才得以辞官归里。袁宏道本就才情卓绝,精通名理且擅长词赋,然为官之后,文学创作被迫搁置,幸仍偶有佳作问世,历经两年集成卷册,经友人整理,遂成《锦帆集》。江盈科忆起袁宏道曾手指锦帆泾,言表拥有此地之快意,实则其公务缠身,与吴王昔日的逸乐形成鲜明反差,不禁感慨同处一地,古今人物的苦乐境遇竟如此悬殊。随后对《锦帆集》的内容特质予以评价,称其诗词杂著匠心独运,思绪深邃,取景于近前而意境超逸。文末,作者比对自身忙于刑名事务,无暇吟诗题咏、著书立说,喟叹百花洲因己之故,难以如锦帆泾因《锦帆集》而声名远扬。
此文写作特色显著。其一为历史与现实的精妙融合。文中巧妙地将吴王时期锦帆泾的繁华盛景与袁宏道任吴县令时的实况相勾连,借由古今对照,使文章兼具历史的深沉厚重与现实的真切可感。如描绘锦帆泾的今昔变迁时,从吴王的霸业辉煌、美人的曼舞轻歌到袁宏道的为民劬劳,对比鲜明且过渡自然流畅。其二是情景交融的笔法。在叙写袁宏道的经历以及对锦帆泾的情感吐露之际,融入自己的感慨与沉思。诸如袁宏道对锦帆泾的感言以及作者由此而生的对苦乐人生的叹喟,将景、人、情三者紧密缠绕,极大地增强了文章的感染力与思想深度。其三是夹叙夹议的行文方式。在叙述袁宏道任职、抱恙、创作等经历进程中,适时插入议论,如对人生苦乐、山水与文章不朽的思辨,使文章超脱单纯叙事的范畴,在叙事根基上深入探究哲理,提升了文章的内涵与层次。
江盈科此篇序文,文学价值颇高。其一,文字洗练且极具表现力,无论是对锦帆泾景致的勾勒,还是对人物经历的铺陈,皆用词精当、行文畅达。如“抱邑治如环”一句对锦帆泾水的描绘,生动传神地勾勒出其地理形貌。其二,文章结构严整有序,以锦帆泾的历史起笔,引入袁宏道的事迹,继而评判其作品,末了以自身作比收尾,层层推进,环环相扣,逻辑缜密。其三,善用形象比喻等文学评论手法,如“大端机自己出,思从底抽,摭景眼前,运精象外,取而读之,言言字字,无不欲飞”,鲜活地展现出袁宏道作品的独特魅力与超凡艺术水准。
尤为值得称许的是江盈科对文学不朽性的深刻认知。在这篇序文中,鲜明地提出山水无尽而文章可与之同垂不朽的观点,此论于当时乃至当下皆意义非凡。它激励文人珍视文学创作,洞悉文学在传承文化、铭刻时代、突破个体生命局限等方面的无可替代之效用,对推动文学的发展与传承发挥着积极的思想引领效能。
此外,江盈科颇具自我反思的精神。文中通过与袁宏道的对照,对自身深陷刑名事务而无暇创作深表遗憾,这种自我省思彰显了作者对自身价值追寻的审慎考量,亦能启迪读者思索在忙碌生活中如何平衡功利性事务与精神性创作的关系。
总而言之,江盈科《锦帆集序》不只是一篇为友人袁宏道作品集撰写的序文,更是一篇内涵丰富、价值多元的佳作,其在文学史上占据独特地位,对我们探究三袁文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