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坤

  我从小就对外婆的驼背充满好奇，总觉得在那弯曲的弧线里，一定藏着秘密。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秘密，而是外婆对家人最深沉的爱。

  外公最爱吃外婆做的葱油饼，为此外婆每周都会做几次。老家砖头垒起的案台很低，每次和面，她都会把腰深深弯下，脊背高高隆起，像一座天然拱桥。外婆用力揉着面团，再分成均匀的饼皮，并一一拍打在铁锅正中，她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不停地翻着饼身，生怕它们受热不均。没多久，只听见锅中“滋滋”作响，一张张金黄酥脆的葱油饼出锅，立刻满屋子香气。三餐四季，灶台就是外婆一个人的战场，她那深埋在锅中的“拱桥”，似一条长长弧线，久久地嵌进了永无休止的琐碎生活中。

  外公去世后，外婆带着五个孩子来乡下讨生活，一日三餐要吞下成捆的柴火，所以她不得不到离家二十几里外的后山砍柴。山路碎石横行，遇到刮风下雨时更加猖狂。外婆会收集一些湿木枝放在一个大大的编织袋中，只是这些湿木枝更显重量，背着它们，外婆的身体几乎要与地面平行，她双手紧紧攥着编织袋，双肩洇出深深的勒痕，穿了许久的破旧军绿布鞋，踩在碎石上“嘎嘎”作响，每走一步，编织袋子都要晃几晃，带着她的身体左右飘摇。外婆的背深深弓起，纤瘦的身体完全被编织袋覆盖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的驼背就是在那时形成的，那些柴火像一座大山，最终压弯了外婆的脊背，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再后来，母亲回城里工作，外婆也跟着过来照看年幼的我。无数个等母亲下班的日子里，都是外婆一边背着我，一边讲她从前上山砍柴的故事：什么小松鼠的家被她砍没了，小青蛇的蛋被她踩坏了，外婆用双手托住我的下半身，我便顺势埋在她的脖子里，她的驼背形成一条完美的弧度，我趴在上面格外安全舒适。那时我不懂事，总学着她的样子，把背深深弓起走路，每每这时，外婆就笑了，波纹般的皱纹久久漾在脸上。整个童年，我都是在外婆的“壳”上度过的，她那弯曲的驼背，是我最温暖最安全的依靠。

  如今外婆早已去世，但我一直无法忘记她那弯曲的弧线，从灶台到山间，再到我的童年，那是她一生为家默默奉献的无声证明，也是我心中永远的温暖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