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清雅
苏公,千年以后,你的脉搏仍在这片热土上跳动。
提起黄冈,也许会想到押题密卷,但如果我说黄州呢?你是否会想到,东坡在这里的一千四百余个日日夜夜。正是在这里,苏轼从人生低谷中站起来,自此东坡成其为东坡。
一到黄州,便知苏公从未远离这座城市——赤壁大道、栖霞路、东坡问稼、临皋春晓,每一处地名都让人浮想联翩。我想去看看赤壁,那个东坡两次留下名篇的地方。背诗赋免门票的政策,让赤壁之下的吟哦声千年不绝,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个转,又轻轻荡开。
登上赤壁矶头,赭红色的石壁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导游说,因河道变迁,当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激流已化作平缓的江水。我摩挲着斑驳的矶石,忽然明白东坡“哀吾生之须臾”的慨叹——自然永恒,而人生代谢。远处,一位老者正用黄州方言吟诵《后赤壁赋》,抑扬的声调与江风应和,刹那间,时空的界限模糊了。
走下矶头,绕到对面的赤壁赋长廊,一座座石碑静静伫立,字迹或苍劲或斑驳。我缓缓走过,仿佛每一步都在翻阅历史的书页。
出口处,抬头看见门匾上“赤壁之游乐乎”几个大字,不由会心一笑。千年前,东坡泛舟江上,扣舷而歌;千年后,我站在这里,耳边似有苍劲的声音笑问:“赤壁之游乐乎?”
离开赤壁,我前往遗爱湖。这里如今是黄州的城市客厅,湖畔的东坡纪念馆以现代展陈方式,讲述着苏轼在黄州的点滴。馆内,一群学生正临摹《黄州寒食诗帖》,笔锋流转间,仿佛与千年前的东坡隔空对话。
“先生当年就是在破灶里烧湿苇”,讲解员指着展柜里的复刻本介绍说:“可你看这字,力透纸背的何止是墨痕?”学生们俯身细看,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们专注的眉宇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黄州人并未让东坡只活在书本里。每年农历九月,这里举办“东坡文化节”,市民们吟诗作赋、烹制东坡肉,甚至还原宋代点茶技艺。在东坡外滩,常见身着汉服的年轻人吹笛吟诗,或三五好友围坐,以茶代酒,笑谈古今。
停车场里,几位保安正闲聊,见我走近,笑着问:“玩得开心吗?”我点头,他们便絮絮说起赤壁的变迁——“我小时候,这儿还没这么多游客,但东坡的故事,打小就听。”
是啊,黄州人未必都能背诵《赤壁赋》,但他们按照东坡的方式生活着:慢煮一壶茶,闲看云卷云舒;偶遇陌生人,也能热情相邀。东坡不是耽于山水的隐士,而是与民同乐的智者,这份情意,早已融入黄州的市井烟火。
临行前,我坐在路边,看长风掠过树梢,骄阳染红岩壁。恍惚间,似有千年前的吟诵声随风而来——“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东坡离开了黄州,但黄州从未离开东坡。这片热土上,人们依然在耕种、吟诗、笑谈,如他当年一般。学士帽在纪念馆前晃动,汉服在遗爱湖畔飘飞,而更寻常的,是市集里讨价还价的妇人、江畔垂钓的老者——他们未必知晓自己正延续着某种精神,但这就是最好的传承。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虽然不是荔枝的季节,但此刻,做一个黄州人,亦不失为幸事。
发梢轻扬,眉眼微弯,那是东坡的脉搏,仍在这片土地上,安稳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