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频

    一

    我们老家有一句民谚：“嗦螺蛳吃酒，强盗赶来不肯走。”这句民谚生动地形容了螺蛳的至臻美味，纵或有强盗来家，食螺人亦舍不得弃螺而逃，大有“要吃不要命”之大气概，其受百姓喜爱可想而知了。

    “青黝石头，卷筒门楼，小娘子出门，芭蕉扇盖头。”你猜得出这个谜底吗？——那就是螺蛳。至今还记得母亲用茴香煮螺蛳，装在小碗里，叫我们几个兄弟姊妹用竹签挑着吃……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所生活的小村子里，河塘沟汊星落棋布。清晨，雾岚缥缈，水墨氤氲，墙脊斑驳，菰蒲雁鸣，渔翁苍劲，一派古风意蕴。此地水草丰美，在河底有鲢鳙鲫鳊及小虾小蟹小杂鱼来回游弋寻找食物；在腐殖质较多的水田、水沟里，随处可见螺蛳的身影。它们的环棱壳上长着青苔，懒洋洋地一动不动。

    在水田里，我打赤脚，将带来木盆浮在水面，然后弯腰摸螺蛳，摸一个丢一个在盆里。不需要很长时间，盆子就满了。抬回家的时候，内心很满足。

    有时走到水沟边，亦要挽起裤角下水，将一个个比较大的螺蛳抓起来，丢到竹篓子里。当我走到另一处时，放牛的舅爷叫我赶快进去抓螺蛳，他说草上的螺蛳挨挨挤挤，捡都捡不完。我刚踏进草丛，有些螺蛳受到惊吓，便松开了吸盘，滚到水里去了。我有些着急，赶快蹲下去将一缕缕粗草顺着一捋，一个个螺蛳便滚落在了草根边。它们的厣子（螺类介壳口圆片状的盖）缩到壳里。我抓过竹篓子，将它们全部扒了进去。

    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摇晃着，提一篓子螺蛳回了家，倒在缸里，再加上满满的清水里，撒一点白盐，让它们吐出肚子里的泥浆。几天后，母亲洗干净螺蛳，再切好葱段、姜片、蒜末、青椒条等，一起加入铁锅里爆炒。十几分钟后，锅里热气腾腾，香气在灶头萦纡、飘荡，弥漫到屋外。闻到香气，馋得我流下了哈喇子。拿开锅盖，拈一只轻轻一嗦，那软韧而鲜辣的螺肉就滑进口中，鲜味爆棚，攻陷唇舌。

    二

    夏日黄昏，野鸟啾唧，小风清凉，一家人摆起木桌，坐在树荫下嗦螺蛳，心情欣悦。母亲草草吞了几口饭，摇着蒲扇，为我们驱赶着蚊子。我嫌天气有些热，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运足中气，嗤溜嗤溜地吸螺蛳，细腻、滑爽、鲜甜，在舌尖上跳跃的是水云间的原汁原味的美食。嗦之有肉，欲罢不能。“哧溜”“咔咔”，场面很热闹。兄弟姊妹们各自用手抓了吃，弄得手上和嘴上全是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最近我看了陈晓卿著的《至味在人间》，其中写道：“同桌一位当地的女性同行，伸出纤纤玉手，用前三个指头拈住一颗螺蛳，轻轻靠近唇边，两颊微微一颤，指尖便只剩下一只空壳……整个过程就像打了一个飞吻，轻佻又不失优雅……”她有这门绝技，可以称之为“食神”了。

    三

    还有一种吃法，是用酒糟泡螺蛳。制法很简单，将洗干净的螺蛳、切好的葱、姜、蒜等倒入钵子里，挖两勺糯米酒糟加入，再放入冷水，盖住全部的螺蛳为止。小火慢炖，让一颗颗的螺蛳被酒糟醉倒，半个小时后，夹一个起来，蘸一点酱油吃，丰腴的螺肉滑腻腻爽溜溜嗦到舌面上了，味道鲜美，令人感叹：“一味螺蛳千般趣”。螺蛳汤汁的鲜美热辣，还可以煮粉条吃。这就是传说中名震江湖的螺蛳粉。或者把多余的汤汁拌入米饭，吃起来不需要另外的菜肴了。

    母亲不忙的时候，还会用大铁针将螺蛳肉挑出来。螺蛳肉质紧实肥美，没有泥腥味，通体透亮，加韭菜段一起炒，吃起来嫩汪汪的。在旧时代，贫苦的百姓吃螺蛳是为了填饱肚子，餐餐稻粱的达官贵人吃螺蛳是为了尝鲜，清高孤傲的诗人吃螺蛳是为了品味世俗生活的乐趣。而我觉得螺蛳的清香，就是乡愁的味道，人间烟火，惬意享受。目下的螺蛳在夜市上能吃到，然而似乎是池子里面家养的，没有野生螺蛳的清爽纯正的味道。

    古人云：“芦头古瓮醉为乡，乡野青螺不枉尝。”时代在变，但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对美味的向往，永远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