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彭四平 如果说人生是一次旅行。有的人像一叶浮萍,被社会裹挟而行;有的人则早已安排好自己的旅程;有的人懵懵懂懂,不断地修整自己的旅程。我的堂兄彭开全属于后者,泥腿子进城,左手写文章,右手做生意,谋艺乎,谋生也!他的文章似树桠伸展奇特,层叠有序,旋盘而上,满树新月如画,颇具特色。 小时候,他家后面是广袤的田野,我家前面是宽阔的河流。儿时,我们一起到河里游泳、摸鱼,散步、聊天。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带着我脚踏水径、穿过田埂,看气壮山河的皮影戏,看唱腔十足的沔阳花鼓,看露天电影。偶尔,我夜阑卧听私语声,微风轻拂入梦乡。他则要扛着我回家。 乡村书籍匮乏,想找本好书确实不容易。那些被人翻得封面掉皮,纸页发黄的《杨家将》《孟桂英挂帅》《儿女英雄传》等书,他像高尔基“扑到书籍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熟读入心。当琼瑶、金庸的小说风靡大陆时,他废寝忘食阅读《窗外》《射雕英雄传》等作品。有时沉浸书本中,将家长交办的事情忘做了,难免要受到惩罚。他母亲惩罚的方式很特别,从不大声呵斥,只是趁他睡熟的时候,用针扎他的脚板心。边扎边说:“要你忘性大”。他疼痛地睁开朦胧的睡眼,看是母亲,缩成一团接受惩罚。 初中还没有念完,他做木匠的父亲,认为读书没有用,让他辍学,学木匠。木匠走乡串户,帮人打嫁妆,东家招待好吃好喝。有一次,东家问:“今天柜子能打完吗?”木匠答:“忙死也要做完。”木匠说了“死”字,不吉利。东家很生气,故意不做晚餐,让木匠空腹回家。堂兄不会犯这类低级错误,却会出其它的差错。学徒期间,他不知从那里谋到一本《阿马罗神父的罪恶》,可能沉溺于小说情节之中,把一块木方锯歪,他的父亲看到,抄起锤子朝他身上扔去,幸亏他命大,逃过一劫。他说:“我从父亲学木匠手艺,经常挨打。就像惊悚中的稚鸟,时常担心万一那里出错了,又要挨打。”时代给人的伤痛,只有扛,只有挨,有时是逃不脱,躲不掉的。 随着新潮家具的兴起,木匠打的家具落伍了。他随父亲到武汉一所大学做木工。在大学里,看到同龄人拿着课本,优雅的走在操场上,他羡慕不已。殊不知,人生的轨道,在辍学之际就已分叉,要想奋起直追几乎没有可能。他埋首接受命运的安排,骨子里却有点不服周。每逢节假日,他就溜到书店去看书。随着知识的增长,心中的梦风潮涌动,山长水阔起来。有一次,他不慎把一个榫头搞断了。他父亲大声咆哮,声震屋瓦,仍不解恨,顺手抓起斧头朝他扔去。他似《天龙八部》里的段誉,使出“逃跑神功”,才没有伤到皮肉,却伤了他的心。趁父亲睡熟之后,半夜三更逃离武汉。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临薄冰。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凭着感觉往监利方向摸索前进。那是小满过后,田园瓜果飘香,饿了、渴了,就摘点瓜果充饥,困了倒在路边就睡。独自一人7天7夜,步行210多公里,悠悠苍天,步步皆辛酸! 临近村庄,他蓬头垢面,浑身是泥。当初风光到武汉,如今邋遢回家乡,传出去怕人笑话。他躲在庄稼地里,夜深人静偷偷摸回家。次日,他眼神不好的母亲,看见儿子床上睡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走近细瞧,发现是长子,心疼的眼泪涮涮的往下之掉。听完讲述从武汉逃回来的经历,母子俩抱头痛哭。 也许,有了这段难忘的经历,文学更容易钻进他的内心。 成家后,他东挪西借凑足三千元,在武汉租了间门面,做铝合金门窗生意。初涉商海,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张。正愁坐吃山空,一位老人找他维修门窗。这点小事,一般生意人不会接单,根本无利可图。他接了人生中的第一单生意,老人看他维修门窗细致、认真,便隔三差五找他聊天。 有一次,老人见他写的《新桃花源记》,文采斐然。行文走笔间,时而尽兴而止,虽无深蕴大义,但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闲逸恬适的人生情趣,一种幽默风雅的襟怀风格;时而自由挥洒,散而不失其形,杂而不陷于乱,给人以丰富细腻、自然混成之感;时而文白相杂,在朴实中透出几分亲切和温厚,极富情趣,赏心悦目。老人问他什么学历。他笑曰:“初中未毕业。”老人认为他“是一个可造之才”,并将自己所藏文学名著倾尽相赠。更让他感恩至今的是:老人不仅鼓励他坚持写作,而且还通过自己的人脉,介绍了许多业务,让他增加收入,改善生活条件。 可惜好景不长,他门面的马路进行下水道改造。每天挖土机“隆隆”之响,道路两旁堆满了泥土,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客人根本无法进来,生意难以为继。他听说湖南长沙市玻铝生意好做,卷起铺盖,转道长沙。 登上橘子洲头,波浪不惊的湘江像巨龙向前奔腾不息。他“书生意气”,决定在岳麓书院附近寻找门面,沾点文气。别人找门面仔细论证,多次现场考察,最快也要三五个月,他却三五天搞定。老乡跑来一看,说:“门面太偏,不会有生意”。他不信邪,信心满满准备养家糊口,无奈药不对方,半年亏空老本,才知“城上草,植根非不高,所恨风霜早”所言非虚。农民经商就是这样可爱,想好了,就去干,摔倒之后,爬起来,接着往前冲。他总结经验教训,分析门面赚钱的特点之后,决定在长沙湘雅医院背后找门面。他开业的时候,老乡跑来祝贺,说“书生开窍,门面找对了”。人,真的是能挪活,生意好的时候,每天加班到凌晨才能赶完活,他靠勤劳苦干,质量可靠,赚足人生“第一桶金”。 高堂年事已高,亲人都在武汉。为尽人子之责,他再次转战武汉,在原先门市部的路段找了间门面,正赶上房地产发展的井喷时期,他起早摸黑,赚了点辛苦钱,日子谈不上富贵,小康绰绰有余。更让他满意的是儿女大学毕业,也在武汉工作。 一个农民,在武汉有房有车,应该知足。可他并不满足,夜深人静时在床上打腹稿,有时想到会心处,发出爽朗的笑声。其妻被惊醒,生气地把他从床上踹了下去,等他摸黑站起来时,腹稿也逃之夭夭。从此,他学会了零星写作,只要有空就记录一二段,日积月累,他通过各种平台和杂志,发表了《折翅的蝴蝶》《张婶学媒说亲》《铁匠张喜来》《小木匠》《青涩的初恋》等十几篇小说。 这些小说以家乡的人和事为题材,语言新鲜活泼,充满个性。笔调幽默风趣,一下能挠到读者的痒处。特别是把人生的种种阵痛,化作文字,苦乐哀痛,让人感同身受。也许,他的文章有些生涩,不够圆润,但瑕不掩瑜,那闪射着神圣的同情和怜悯的光辉,俯仰迷上下,风味独特。 在商人圈子,他是作家;在作家圈子,他是生意人。这种尬尴身份,使得他像判断狮子,独来独往,避免不了孤寂。他在诗中感叹:“岁至五十老卒行,鲜有知己难同群”。有一天凌晨,他将我从睡梦中吵醒,激动地说“刚写了篇散文,抑制不住喜悦之情给你打电话,那挥之不去童年的记忆,犹如一株风绰优姿的青杏,是我梦中的味蕾。也许有一天,我的子孙回到故里,回到青杏树下,掬捧一把泥士,去考究那些未曾风化的果籽,去嗅探了落叶化尘的泥香。他们会像研究家谱一样,对这片土地充满敬畏”。他说的滔滔不绝,我则听的呵欠连天。次日,仔细阅读他的文章,诙谐的方言俚语,使文字增添了活力和趣味,让人过目难忘。 有人问我,彭开全的文章为什么写的有味道?我想,他下笔之前,心中对各色人物,积时已久,仿佛一只酿蜜的蜂子,酝酿成熟,才形之笔墨。如此文章,自然有一种醇醇醉人的力量,自然会使读者倍感亲切。 如果时间是一条流动的河,我的堂兄似一叶浮萍,他也不会自暴自弃,总会重新规划自己的旅程。如果用蚂蚁和蝴蝶相比,他更接近蚂蚁,很少有闲得住的时候。他发表的文学作品,。对我和堂兄而言,何止是青灯,儿时的一切都是有味! 彭四平,湖北省广播电视台高级记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监利人,毕业于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现中国科学院大学),出版学术著作《激励心理学》《寻找新闻的向度》《站在湖北看中国》、传记文学《永远的记忆——赵祖炳传》《记者穆青》。 |